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月漉波煙

第13頁 文 / 言妍

    這天,他來得早一些,並奉母親之命帶來一盒上好翡翠讓阿絢挑了,再賞給佟太太。

    阿絢依例在裡房讓他等著,但耿繼華絲毫不在乎,只是一直和可愛的霞兒閒聊。

    霞兒對他倒沒什麼成見,只覺得他這人傻乎乎的,滿口經典文章,一見到格格,又像縮了頭的烏龜,看來既好笑有可憐。

    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對他說,格格這人再講道理不過了,只要能讓她心服口服。但瞧他一副扶不起的阿斗的模樣,霞兒只有同情在心囉!

    阿絢終於走了出來。因為瘦,她的臉拉長、眼睛變大,加上寬大的旗裝,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脆弱之美。

    她一眼也不還耿繼華,逕自坐在窗口,看著園子裡一樹飄香的桂花。

    「呃!看格格一切安好,我……我就先告退了。」耿繼華巴不得趕快離去。

    「急什麼?留下來陪格格吃午飯嘛!」佟太太說。她們現在住在王府別院,有自己的廚房。

    「不了!前些日子斬了張煌言一干人犯,我還得趕去衙門寫奏章呢!」

    阿絢聽到這名字,猛一回頭質問道:「張煌言?你們不是說他早投降了?」

    「他才倔呢!連抓他妻子兒女來要脅都沒有用,只好處斬了。」耿繼華說。

    阿絢內心感到一股悲哀,張煌言在黃泉路上遇見義子,不知又是什麼景況?她緊捏住手指,強抑地說:「張煌言的家人你們怎麼處置?」

    「依律法,要北押至京城當奴隸。」耿繼華說。

    「亂來!反清的是張煌言,與他的妻兒何干?」阿絢憤怒地說。

    「格格,反清是抄家滅門之罪呀!」他的臉又綠了!

    「你們不要假藉著大清名號,狐假虎威!」阿絢用教訓的口吻說:「我愛新覺羅氏為政,是寬大為懷,以德服人,絕不濫殺無辜。立刻叫你父親放人,就說是我要求的!」

    「可是……」耿繼華猶豫著,但看霞兒使眼色,只有唯唯地退下。

    阿絢又將眼光轉回隨秋風舞著的桂花,久久不語。

    佟太太看著不再活潑開朗的阿絢,已經勸了許多次的話只得又要重複一次說:「三格格,你就要嫁人耿家,總要給姑爺一點面子嘛!」

    這回,阿絢沒有像以往一樣的慨然激辯,只說:「佟太太自己看,耿繼華沒有一項合我的心意,我每見他一次,就多一分反感,這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幸福。」

    這話對一個即將成婚的新娘算是極不吉利的話。但阿絢那一來年淒楚,又令人不忍苛責。正在收杯子的霞兒說:「三格格,姑爺也是有他的好處嘛!咱們從北京下來的這兩個月,除去燕子浦的意外不談,相處也還懸愉快。姑爺為人老實,對格格又是敬愛有加,凡事百依百順,光是這些,就很可取了。」阿絢直直的看著霞兒,內心某個念頭又浮上來,「霞兒,你覺得姑爺是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嗎?」霞兒察覺到阿絢怪異的眼光,一時竟支吾的答不上話。

    阿絢微微一笑,「那麼,六日以後,你先代我和姑爺行婚禮,好嗎?」

    霞兒一驚,手中的杯子摔落在地上;佟太太則錯愕得張大了嘴,半天才勉強發出聲音來說:「三格格,你……你是不是燒昏頭啦?這婚禮是太皇太后親諭,長公主為媒,你怎麼能叫霞兒代嫁呢?」「我不是叫霞兒代嫁,只是代行婚禮。現在我的精神體力都還未恢復,實在負不起新婦之責。」阿絢說。「不!不行!這教我怎麼向王爺福晉交代呢?況且耿家也不會同意的!」佟太太急急地說。提到耿家,阿絢就一肚子氣。她冷冷的說:「耿家不過是大清奴僕,敢有什麼意見?再說,本格格船入福建,他們完全沒有做到保護的責任,害我遭人綁架,險些丟了性命,這筆帳我還沒跟他們算呢!」「我知道三格格受了許多委屈,我也滿心怪罪耿家。」佟太太說:「但三格格這麼做,不也折煞了霞兒嗎?」霞兒拾著茶杯,窘迫不堪,都快哭出來了。

    「霞兒是我的陪嫁,又是情同手足,原本就是要升為姨太太的,如今不過早了一步,又有何不妥?」阿絢說:「何況旗下也有試婚的制度,霞兒代嫁,不悖常理。」「可是……」佟太太感到左右為難。

    「佟太太,你身為管家婆婆,主要工作便是護衛我的權益。如今我身心俱創,你還與耿家聯手來向我逼婚,豈不糊塗昏俗了嗎?」阿絢生氣地說。

    「三格格,婚禮是既定的,也行了一半,怎能算是逼婚呢?」佟太太看她倔強的臉色,馬上住嘴,妥協的說:「好好!我去和耿家談談看。」這時,廚房總管傳開午飯。

    「你們吃,我去園裡走走。」阿絢逕自踏出廂房說。

    佟太太覺得阿絢變了,一個好好的王府千金,變得多愁善感,毫無生氣,一會兒莫名其妙的哭,一會兒又亂發脾氣,好像心中有著極大的痛苦,一切都失去了控制。看她不吃不喝又不能睡,徒惹大家著急。可她是要當新娘的人,又有什麼好憂傷哀歎的呢?唯一能解釋的便是燕子浦那場災禍造成她如此,畢竟,她一生嬌貴,哪看過那種流血的殘忍場面?當那個定遠侯跳崖時,她簡直像瘋了似的,差點沒從大石頭頂上摔下來。後來的病更像是邪魔入侵,整得她奄奄一息。依佟太太自己的判斷,三格格的魂魄是掉在千仞崖邊,還沒有尋回來哪!

    阿絢的婚禮如期在靖南王府舉行。先前幾日,佟太太不停地往王府跑,嚴格要求一切,以不損皇家之尊。讓她最得意的是,在耿家和三格格之間協調擺平的辦法調停。

    她當然不會真的叫霞兒代行婚禮,而是采折中辦法,穿新娘服的仍是三格格,但入洞房的則是霞兒。「這是我大清的制度,叫試婚格格。」佟太太說。

    「試婚格格?」耿仲明不解的問。

    「對!因為皇家公主嬌貴,在嫁之前,都會先譴個宮女去試婚,回來報告額駙的狀況,好讓公主心裡有準備。我們長公主當年嫁吳額駙,就是這麼做的。」佟太太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阿絢格格雖不是公主,但深得太皇太后的寵愛,以公主之禮出嫁,這也算是看重你們靖南王府呀!」

    耿仲明聽了,私心大悅,既然這是公主之禮,能夠提高王府地位,他也樂得遵從了。

    比較麻煩的是阿絢,佟太太得抬出太皇太后和小皇帝,才能讓執拗的她聽得入耳。

    「三格格,這禮還是得你親自行呀!想太皇太后狠心將你南嫁,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遠播我大清的天威。」佟太太苦口婆心的說:「這次婚禮,東南各省官員都會來,如果看到的只是三格格身旁的丫鬟,這讓咱們愛新覺羅氏多沒面子呀!」

    阿絢總算首肯,但一張俏臉仍是沒有笑意。

    佟太太只能感歎,這三格格的婚事還真是一波三折,嫁得不容易呢!

    婚禮當天,阿絢以漢服妝扮,頭戴鳳冠、身穿霞帔。她坐在那裡,任人打理,一雙眸子中還是散不去的濃濃愁思,她連鏡子都不看,只是望著那白似雪的桂花發征。

    白與紅,一個淒、一個艷,就如她內心解不開的紛紛絡絡。為什麼她的悲哀會越來越深呢?而她的哀,又只關乎顧端宇……隨著他的死亡之日越遠,他彷彿又更近,不僅是燕子浦及楓河的那幾日,還有之前,好像他們也相識,有了回憶。

    然後是二十歲的他、十歲的他,一次一次的在她心上,積下更重的沉鬱和更難忍的痛。就因為這些,外在世界的種種變得更模糊,也更令她不在乎了。

    「三格格,你好美呀!」也是一身紅裝的霞兒在旁邊說。

    阿絢仿若未聞,問了不相干的話,「張煌言的妻兒放出去了嗎?」

    「姑爺說放了,還強調是格格的思典呢!」霞兒回稟。

    阿絢頓一下又問:「霞兒,我讓你跟了姑爺,你會怨我自作主張嗎?」

    霞兒臉一紅,並沒有說話。

    「姑爺雖然個性溫吞一些,人並不壞。」阿絢又說:「我就是看你在船上和他處得不錯,才敢這麼做的。」

    「三格格,你和姑爺才是真夫妻呀!」霞兒小聲地說。

    真夫妻?阿絢冷冷地一笑。她微轉過身,不意竟看到鏡中的自己,面如芙蓉,眼似秋水,那樣絕代的風華,卻只能空自凋零。想到此,兩行淚水使滾滾滑落。

    「三格格,今天是大喜之日,可不能哭呀!」一旁的丫環嬤嬤們都忙著來補妝。

    外面果直是鑼鼓喧天。欽賜的翠轎載著阿絢,在福州城內繞了一圈,民眾夾道歡呼,熱鬧非常。

    耿仲明也乘機列隊閱兵,讓各省總督看著自己的軍容有多壯大。他穿著大清朝服,在秋陽下閃著光芒,心中志得意滿。他怎能不開心呢?張煌言和顧端宇等南明餘孽已消滅,如今又與大清王朝結為親家,若是能再一舉攻下台灣,他的恩寵必不輸給西南的吳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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