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言妍
「再過幾天就動手術了,莎拉天天在醫院陪她。醫生說體重增加了,我怎麼看,她都依然那麼瘦小脆弱。」紹揚無力地說。
再說一些打氣和祝福的話,掛上電話,整個人也像脫一層皮般。再將一切事情輕描淡寫,也要花很大的力氣呢!
她沒什麼胸襟與智慧,只是在生生死死之間,對命運是一各懇求的妥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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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柔並沒有告訴榮軒有關意秋到花坊及紹揚來電話的事。他一定由雅惠報復的快樂之中知道,他對月柔的這一棋已在沈家千萬造成衝擊和痛苦。
她完全以他的心情為軸點,他不問,她也不說。
雅惠不但去刺激意秋,也打電話到花坊來羞辱月柔。
月柔最初聽到她的聲音,有些害怕,在鄭家祠堂責打漫罵的感覺又回來,整個人像陷在漩渦中。
「沈月柔,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媚術來使喚我兒子。」雅惠說:「但你應該清楚,他的出發點都是恨。不管他答應你什麼條件,他都不會遵守的。」
月柔說不出話來,她快被鄭家母子弄昏頭了,雅惠到底贊成還是反對這一著棋呢?月柔根本沒施什麼媚術,全是榮軒一個人在自導自演呀!
見月柔拿著電話,一臉驚恐,明雪忙搶過來,可能是雅惠又丟出一堆不堪入耳的話來,明雪把話筒拿得遠遠地,然後吼回去:「如果你兒子是那可惡的鄭榮軒,他才是強迫良家婦女、良心被狗吃掉、該千刀萬剮、沒有人性的心理變態狂!巴哥阿魯!」
明雪情急之下,連日文都出來,電話都差點摔壞。
「明雪,她是鄭榮軒的母親,客氣一點嘛!」月柔說。
「客氣什麼?」明雪氣憤地說:「是天皇太后,也不能這樣侮辱人呀!」
月柔很習慣地想隱瞞這件事,但明雪並不合作,她見到來花坊接月柔的榮軒,毫不遲疑便說:
「喂!鄭榮軒,你這堂堂大副總裁,這樣對待月柔還不夠,還要叫你母親來口出惡言,欺人太甚了吧!」
「我母親到花坊來了嗎?」榮軒冷著臉說。
「沒有,但電話到了!」明雪迫於他的嚴肅,聲音小子一些:「下次保證就會來了!我們花坊生意還要做嗎?」
「月柔?」他皺眉看著她。
「她只是發怒氣而已,我會忍的。」月柔不看他。
「嘿,你能忍,我可不能忍……」明雪叫著。
「我會和她談的。」榮軒對明雪說。
在車上,月柔可以感覺他的不快與惱怒,她不敢說話,免得又引燃不必要的火爆場面。
一回到山莊,她趕緊到廚房準備晚餐,榮軒卻拉住她問:「我母親說了什麼?」
「你可以想像的,會有什麼好話呢?」月柔不想多提,但她必須問:「你母親說,不管你答應我什麼條件,你都不會遵守的。」
「你相信也嗎?」他盯著她問。
「我應該相信她嗎?」她迴避話題,故意反問。
「如果按照人對我評價,你或許應該,」他也在繞圈子,像貓捉老鼠:「畢竟我是敵人,是魔鬼。」
「是呀!而且你曾經欺騙我一次。」她蛾眉輕蹙:「再信你,就是傻子了。」
「那麼你要不要立一份契約保證書嗎?保證我不會再對沈家落井下石,趕盡殺絕。」
月柔詫異地抬起頭來,與他雙眸交接,沒有譏諷嘲笑,沒有利劍寒霜,沒有詭詐算計,只有一片相詢的溫柔。
契約保證書很合理,可以保障一切,但在此時此刻,在她和榮軒之間,似乎是唐突錯置的,她像被催眠般說:「我知道我很傻,但我相信你。」
他笑了,又好像回到當年他們熟悉後,他常衝著她的大哥式笑容,由嘴角牽到眼角,如金色陽光,令她有受關懷、受寵愛的感覺,一絲溫暖到心田。
「我會和我母親談的,她不會再打擾你了。」他說。
他轉身要去書房,處理未完的公事,月柔叫住他。
「榮軒……,你母親很反對我們的……交換條件,對不對?」
她本來以為他會拒絕回答,但他卻說:「是的。我們因為你有很多的爭執,所以她難免會把氣出到你身上。」
「那你為什麼還要違背她,停止對沈家的復仇呢?」她又再進一步關。
「你以為我真是一個不顧無辜小生命的可惡魔鬼嗎?」他只說這一句,就走進書房。
這雖然不是月柔要的答案,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由於心情愉快,月柔做了日式菜餚,除了壽司器做的簡易司、烤蝦、放了豆腐及海帶芽的味噌湯外,還有日式烤魚和炒肉。
烤魚是用清酒、鳳梨汁、紅糖、姜、蒜末、芥末和醬油當醃料,肉片則用洋蔥、清酒、糖、醬油、味噌醬調理的。
這幾年,由於獨居在外,後來又照顧父親、外婆,學了一手好菜,無論中式、日式、美式、意大利式,都難不倒她。和榮軒相處多日下來,知道了不挑食,對她的料理總是讚不絕口,讓她覺得過去十年似乎沒有白活。於是晚餐時刻,就變成兩人最愉快的時候。
鮮的味噌湯味,令月柔想起母親,她不禁輕哼著幼時常聽的搖籃曲,由五木、鳥原到江戶的,柔柔地像一場幽遠的夢。
似一種心電感應,她一回頭,榮軒正靠在餐檯凝視她,令她不禁臉紅。
「以前你常哼這些曲子給我聽。」他說。
那都是在黃昏相擁而眠時,她的臉更紅了。
直到擺好餐具,兩人動筷,她的紅暈都未消除。為了解除尷尬,榮軒在說烤魚好吃時,她馬上閒聊到芥茉。
「你知道嗎?芥末是在山裡清澈溪水中種植的。」她說:「春天會長出繁茂的點點白花,沒什麼味道。誰曉得采收後,根、莖、葉、芽都會發出那樣衝鼻的辛嗆味呢!」
「我似乎在天堂學了不少東西。」他喝口湯說。
「天堂?「月柔腦筋一下轉不過來,他曾在憤怒中提過一次,她至今仍不解。
「是呀!」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好遙遠:「天使帶著她的翅膀飛回天堂,因為她不能掌握情況,只好把其他人留在地獄繼續受苦。」
老天!別再開始了!她已經小心翼翼,不觸地雷了。她很努力扭轉,說:「是的,這些年我是學了不少東西。」
他看著她有些發愣,然後說:「告訴我,你去日本以後都做了什麼事?」
「我……」她頓一下,太多心事不能說,於是有點語無倫次地草草帶過:「我在日本念完高中,認識了明雪……然後到洛杉磯念大學,四年住宿,天天啃英文,日子充實忙碌著……」
「沒有詛咒我嗎?」他突然問。
「怎麼沒有?」她決定照常理回答:「咒過千萬遍,但日子總要過。」
很意外,他竟笑了,像是很喜歡她的詛咒。
「那你呢?這十年你又做了什麼事?」趁他高興,她轉移話題。
「第一是工作,第二是工作,第三還是工作。」他說。
「所以才能建立那麼大的企業。」她替他下了結論。
「剛開始我們並不順利,仰德和我,在小小的辦公室裡,天昏地暗地忙著。」他回憶說:
「後來曉真加入,一天工作二十個小時,吃睡都在那裡,才漸漸有眉目。到我舅舅回來投資時,我們已是頗有規模的公司了。」
「連曉真和林仰德結婚,我很意外。」月柔問:「我一直以為她會嫁給你。」
「為什麼?」他居然這樣問。
「因為她是你的女朋友呀!」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不,她不是。」他靜靜地說:「你才是,你忘記了嗎?」
月柔再忍抑不住,站起來說:「到這個時候,你還要騙我嗎?我根本不是你的女朋友,只是你的復仇工具,就像現在。」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的那樣,我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他也站了起來。
不!她不能讓過去擾亂現在,現在已夠複雜了。
「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坐下說:「我們不要再談那些會讓我們吵架的事了。」
「天使又在逃避問題了。」他仍舊站著。
「我們的問題多得逃不完。」她帶著懇求的語氣說:「但我現在只想好好吃飯,可以嗎?」
她聽見他歎一口氣,坐下繼續晚餐。
外面有清脆的風鈴聲傳來,為安靜的氣氛中添上樂音,與他們心上的弦成了惘然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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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榮軒怎麼和雅惠談的,雅惠果真沒有再打電話來罵月柔,但她換了一個伎倆,她每天晚上都打電話到公寓或山莊,要榮軒回家,一下是身體不舒服,一下是家裡有貴客,一下是東西摔壞了……,反正是各種理由,要榮軒無法待在月柔身邊。
頭幾次,榮軒都乖乖應命,一招回去,都不到深夜不歸。後來有些不耐,有時虛與委蛇,有時就直接拒絕。
一天晚上,榮軒又被雅惠急急叫去,月柔微笑地送他出門,夏夜溫熱,又是月圓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