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言妍
「就怕你大哥是可憐海玲沒有父母,又是他好朋友的妹妹,沒什麼男女私情在裡面。」美錦說。
「也有可能大哥習慣把海玲當妹妹,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她了,所謂日久生情嘛!」琬平說:「而且大哥一向對感情很遲鈍,非要人點醒不可!」
「你們兩個丫頭可別亂起哄,你大哥的事,他自己會處理的。」美錦說。
「不是起哄,是根據事實推論。」琬平不死心地說:「海玲為哥跑去念護理系,情意就很明顯了。至於哥,他雖然沒有表示心意,這些年也沒有交女朋友。對他拋媚眼的女孩一缸呀,他都不動心,唯有對海玲一直很好,你們能說他心裡沒有海玲嗎?」
「有的話,他自己會說,你們別管。」美錦說:「他年過三十還不結婚,我不操心;倒是你和瑾平忙著唸書,到現在男朋友都沒一個,我才煩惱。你也快二十七歲了,該拉警報了。」
「居禮先生不好找呀!」琬平說:「萬一嫁到像愛因斯坦或莫扎特姊夫的那種男人,我不完蛋了嗎?」
「你在說什麼呀?」捷之被兩個女人之間的你來我往,弄得一頭露水。
「還不是那堆女權運動的書……」美錦說。
「這和女權運動無關,只是無奈的事實。」洗好碗的瑾平也加入戰場,「愛因斯坦的太太梅麗可才能智能都不輸給愛因斯坦,原可以在科學界一展長才。但她迫於社會壓力,退居家庭,默默成就她的丈夫。最可惡的是,愛因斯坦不但不感激她,還為別的女人離棄梅麗可,害她抑鬱而終。」
「對呀!像莫扎特的姊姊也是很有才華的音樂家。結婚後,她丈夫居然不准她碰鋼琴,天天監視她煮飯、帶孩子。她熬了幾十年,等她丈夫死了,才能再碰她最愛的音樂,但她一生大好的時光都過去了。」海玲也參一腳。
「所以要娶有智能的太太,就要尊重她的智能。」琬平看了哥哥一眼說:「否則只配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富家千金……」
「你別又扯上汪曉青!而且還用那麼難聽的字眼。」聖平很意外自己的怒氣,他走向門口說:「我必須回醫院了。」
「對了,周大哥,你說要借我的那一疊傳染病資料呢?」海玲在後面追著問。
「我星期二晚上才有空。不,已經十點了,對一個女孩子不太安全……」聖平停下來想一想。
「我可以隔天一早去拿。」海玲說。
「也不好。」聖平說:「乾脆我放在隔壁趙子彥那裡,他那天休假,你放學就可以拿到了。」
海玲正想抗議,瑾平插話了:「那個趙子彥每次看見海玲,都色迷迷的,你放心嗎?」
「胡說,趙子彥為人一向很正派。」聖平皺眉說。
「有時我真懷疑你的IQ有超過一百四十,直是遲鈍得可以!」瑾平回他白眼。
聖平不答話,走為上策。他並非真的遲鈍,他很清楚海玲對他有愛慕之心,但那只是一種移情作用。記得七年前,海成父母雙雙死於車禍,才十七歲的海玲幾乎崩潰。在海成奔走喪事時,海玲就由他看著,反正他有兩個妹妹,多一個無妨。
三年前海成出國,更千拜託,萬拜託,海玲乾脆住進周家,朝夕相處,心意更明。
這也是聖平搬出家裡的原因之一,乾妹妹畢竟不是親手足,必須有分寸。
他非常希望海玲能有個男朋友,讓她瞭解愛情與迷戀之不同。如果趙子彥想追海玲,聖平絕對會助他一臂之力。
※※※
啟棠由日本回來,一下飛機,就在車上問曉青有關約會的事情。
「他沒有來約我。」曉青瞪著窗外說。
「怎麼會呢?」啟棠驚訝地說:「他對你印象還不錯呀!是不是你又擺架子,說錯什麼話了?」
「我哪有!」曉青生氣地說:「是他拿喬,瞧不起我,怎麼能怪我!」
「是呀!這種事男方不主動,難不成要我們女兒去追他嗎?」敏芳說:「你到底問清楚了沒有?!」
「一定是曉青說了什麼話。」啟棠又問:「我雖認識聖平不久,但對他小心謹慎的脾氣卻很瞭解。你那天在暖房,和他聊了什麼?」
曉青努力想想,然後說:「我只問他是不是被強迫來的,又說我不喜歡這種相親方式,不過……」
「看,我就知道。」啟棠搖搖頭說:「他一定以為你沒意思哩!何況人人都有自尊,尤其是他這樣自視頗高的人,這下子想追也不敢了。」
「那怎麼辦呢?」敏芳看女兒不開心的臉,說:「再請一次如何?」
啟棠考慮半晌說:「這次要換個形式。過幾天正好是週末,來個烤肉會怎麼樣?多叫一些醫師或護士,人多些也自然一些。」
「隨便。」曉青說。
她心中很明白,根本不是敢不敢追那回事。明明是他對自己無意,卻又不知和爸如何推諉。她倒要看看烤肉會上他要怎麼應付?
另外一方面,她也實在好想見他,再和他說說話。
※※※
烤肉會那日天氣晴朗,雖然濕氣重,但不礙清揚的微風。汪家的前後院都佈滿鮮花汽球,一排排鋪著粉紅餐巾的長桌椅正在草地上,來來往往的人在柔緩的音樂中聊天說笑,十分熱鬧。
曉青穿著母親在日本為她買的純白真絲長褲裝,一條長的銀煉,兩顆星形銀耳環,像極由日本皇宮走出來的公主。她和秋子、敏芳分頭招呼客人,年輕醫師自然圍著她轉,她漫不經心地應對著,眼睛卻瞄著聖平。
聖平一身休閒裝打扮,簡單的白襯衫和灰褐的長褲,頭髮梳齊,更顯英氣逼人,難怪身旁女人多於男人。
曉青一直想辦法接近他,又不願那麼主動,所以矜持一陣,等他周圍人少些,才裝作不經心地走過去。
「嗨!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她微笑問。
「哦,汪小姐,當然。」他有禮地說,眼中有戒慎。
她很自然地把他由人群中帶開,直到角落才說:「幫我擋擋那些醫師,我快受不了了。」
「受不了什麼?」他揚眉問。
「因為我是汪院長的女兒,他們就百般討好,極盡諂媚之能事,我有些怕。」她說。
「是嗎?我以為你很喜歡呢!」他不相信。
「才怪。那你呢?」她轉移話題,「你喜歡被那些女護士圍繞嗎?」
「她們只是同事而已。」他說。
「是嗎?」她故意說:「那我再送你回去,如何?」
「不!」他立刻說:「我寧可一個人。」
「我們找個地方避避。」她說。
聖平內心抗拒著,站在原地不動。
「你怕我嗎?」曉青忍不住問。
「怕你?怎麼會?」他終於移動雙腳,隨她進入屋內。
他們又回到初見時的小音樂廳。鋼琴靜靜立在那兒,一旁還有小提琴、吉他、鼓。
一個大架子上有昂貴的音響設備及cD、樂譜書籍。牆上掛幾幅畫,都很清靈,風景的如晨露及夕雨,還有動物及人物書,皆有縹緲之美,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曉青坐在鋼琴前,一首接一首彈,想平靜她一直厘不清的心情。
聖平在一旁鼓掌叫好,說:「你彈得真好,怎麼不走專業的路子呢?」
「我十歲時曾考慮過,但我阿嬤不同意,說專業太苦,沒有必要,也不值得。」曉青說。
「你不抗議嗎?」他問。
「小時候傻傻的,什麼都不懂。」她說:「不過我想我沒什麼天分,有天分也沒有毅力。但是就是這種閒適的心,讓我仍保持對音樂的興趣。我有很多朋友長大後都恨死鋼琴了,再世不碰,非常可惜。你呢?你有學什麼樂器嗎?」
「我們公務員家庭哪能學這些呢?!對於音樂,我就只在高中好玩地學了古典吉他,最多欣賞一些古典音樂而已。」他說。
「我想,你的休閒活動大概就是聽古典樂曲,看深奧的思考性的哲學書籍吧!」她想多瞭解他。
「你錯了!」他失笑地說:「我上回說過,我最大的嗜好是睡覺,真的沒有騙你。因為醫師工作實在太累了,能抽空看些醫學雜誌已經不容易了。我有些朋友乾脆看搞笑電影和一些八卦雜誌,來鬆懈緊繃的神經。看什麼嚴肅的書籍,那早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她訝異他的坦白,他則訝異自己會一口氣說那麼多。
「事實上,現在連古典音樂也只是讓我想睡而已。」聖平沒想到自己會繼續多嘴下去,「有一年我聽了舒伯特的『冬之旅』,聽到心裡發麻,以後就不敢太認真了。」
「『冬之旅』是舒伯特自知得了絕症,心境很悲涼絕望時寫的,當然不適合一般人聽。」曉青說:「你應該多聽他的奏鳴曲,沒什麼心理壓力,可以一覺好眠。不像貝多芬的四重奏或布拉姆斯的室內樂,反教人睡不著。」
她說話時臉上有一種異於平常的純稚之美,她的眸子像在看一個美麗的玫瑰花園,映出綺麗的色彩。他幾乎看呆了,他怎會以為她膚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