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言妍
她手痛、頭痛,人在崩潰的邊緣,聲音哀求說:「那到底還要多久?人家是有期刑期,我是無期徒刑,你到底是要逼瘋自己,還是逼瘋我?」
「瘋?哈!歡迎到我的世界來!」他揚聲淒厲地說:「還記得我們婚禮上的誓言嗎?直到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所以死亡才能結束這一切。」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雙手扣住她的腰,臉離她只有寸許。往日的柔情蜜意只化為昨日陰魂,他的碰觸已是如此冰冷。
她愈掙扎,他就愈施壓力,但她這一次已不再退讓,若他要施展武功,她就讓他折成碎片吧!
她拳腳開始齊動,不顧後果地攻擊他,他很明顯地往後退,她仍不停止,手猛捶他胸前,直到骨頭痛極為止。
「我恨你!」她哭著說:「我永遠永遠恨你!」
她將自己鎖在房內,放聲大哭,也不再怕他聽見,彷彿幾個世紀般,肝腸寸斷,嘶聲力竭。
很晚很晚了,墨一般的黑,外面寂靜無聲,她悄悄開門,想喝一杯水。
客廳也是黑,只有書房發出微弱的燈光,由她的角度恰可見靖宇坐在書桌前的背影,一縷白煙裊裊上升。
她不知道他會抽煙,表示他也苦悶嗎?
她想到母親那句話。他上刀山,我就磨尖刀;他下油鍋,我就搧猛火。
問題是,她和靖宇,究竟是誰在地獄中呢?
※※※
靖宇已到高雄出差兩天了,日子仍是沒有起色。
自從那日她哭後,他不再碰她,也不再冷嘲熱諷,兩人分房而睡,絕少交談。
這種情形不見得更好過,他真要至死方休嗎?
她邊收行李邊想,鍾已經過九點了,她必須快點才能趕上飛機。
靖宇一早就打電話叫她去高雄,說機票買好了,正納悶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他加一句:「我有一份黃色文件,在書房抽屜,很重要的,你務必要帶過來!」
原來是為了黃色文件。她有些感冒,本想拒絕,但靖宇根本不給她說不的機會。
在往機場的路上,宛芸頭痛欲裂,全身熱燙起來,好像浮在雲上,東西都遠遠的。
天候不佳,飛機誤點。她心一急,人就愈不舒服,靖宇一定又在那一頭罵她,連送個文件都波折重重。
半個小時過後總算搭上飛機,才坐上位置,她卻發現黃色文件留在候機樓了。天呀!屋漏偏逢連夜雨,她怎麼那麼糊塗呢?
她忙衝出未關的機門,空中小姐在後面叫著:「小姐,飛機要起飛了,你不能走掉呀!」
「我東西忘了拿,很緊急的!」宛芸一徑向前跑。
候機樓空空的,椅子上什麼都沒有,她熱氣猛往上升,昏沉沉地抓著一位工作人員就問。
「你到失物招領部門看看吧,或許有人撿到送過去了」工作人員建議說。
但願如此,非金非銀,撿去也沒用,她一定會找到的!可是飛機呢……,看來她是趕不到高雄了!
一陣昏眩,她覺得心跳慢下來,肌肉顫抖著,視線變得極端模糊,下一秒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宛芸能再看見東西時,眼前是一片白色,燈高高亮著,床內幾排病床,只有一個護士和她一個病人。
「這是哪裡?我怎麼了?」宛芸微弱地問。
「這是機場的醫護室,你昏倒了,被人送來。」護士過來摸摸她的頭說:「嗯,好多了!你只是發燒勞累,血壓過低,沒什麼大要緊。」
「完了!現在幾點了?我睡多久了?」她焦慮地問。
「大概一個半小時吧!你該好好休息才對。」護士看表說。
「天呀!有人在等我呢!還有……」宛芸急著說。
她鞋一穿,就跑了出來。機場上有一種很奇怪的氣氛,比平日靜,櫃檯上人員似乎少很多,她像踏入一個夢裡,很不真實。
她向人問地方,想找到黃色文件,再打電話給靖宇。工作人員都行色匆匆,有些人答話心不在焉,眼睛還盯著大廳的電視機看。
好不容易來到失物招領處,宛芸才要問話,櫃檯小姐擺擺手說:「聽,生還機會渺茫,好可憐呀!」
「什麼?」宛芸問。
「飛機失事,在迷霧中撞山了。」櫃檯小姐指著電視機說。
屏幕上正介紹飛機的機型和年齡,沒多久播報員念著手上機員和乘客的名單,當「梁宛芸」三個字出現時,她覺得自己又要昏倒了。
她忙坐在櫃檯邊,讓暈眩過去。天呀!她要搭的那架飛機竟然出事了!若非忘了黃色文件,她也會在機上,此刻就是莽山大林中的一具殘屍了……
那些和她一起上飛機的人,喊她回來的空中小姐,她隔壁座交換過一個微笑的中年男子,那些男男女女的面孔,活生生的性命,竟一下都沒有了?她全身發冷,有欲嘔的感覺,雙腿重如鉛塊,一步都不能移動。
就那麼千鈞一髮,她逃過一劫了,她應該告訴宛莉,告訴靖宇,她還活著!他們一定擔心極了吧?!
她的腳仍是虛軟無力,靖宇會不會以為她死了?
死?若她死了,所有恩怨隨風飄散,靖宇不再恨她,彼此不都解脫了嗎?
他說過,只有死亡能結束一切,這不是她獲得自由、不再痛苦的唯一機會嗎?
慢著,她必須想清楚,不能死得糊塗,又活得莫名其妙。上天讓她大難不死,一定有其意義,若是重生,她就不能再墜入以往的混亂當中……
「小姐,你剛才說你丟了什麼?」有人問她。
「沒……沒有,我……我沒有丟東西。」宛芸茫然地說。
她又坐一會兒,在機場上繞兩圈,遠離電現和電話,像一個新人面對一個新世界,沒有過去、現在和未來,同時也把所有人世的債務遺落了。
不是梁宛芸,她又是誰呢?許久之後,她離開機場,已決定讓梁宛芸死,如此一來,靖宇就再也找不到她,也不會再充滿憤恨,償孽的地獄就消失了。
※※※
宛芸在頂樓的天台上等到半夜,口袋的一點零錢在買車票和晚餐之後全用光了,她又冷又累,模樣十分狼狽,但仍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名彥和宛莉都不在,他們一定到出事地點,憂心如焚地要認她的屍體吧!想到這點,宛芸有些內疚,但她也是萬般無奈呀!若非不得已,誰又願意沒死而要裝死呢?
在機場的虛驚,讓她流了一身冷汗,熱度消散,頭不再痛,可是人仍很疲弱。她靠牆昏昏而睡,樓下的關門聲又喚回她的魂。
她忙回到頂樓,猛按名彥的門鈴,發黑的燈泡只照到她一半的臉孔。
「是誰又欠揍了?大爺心情那麼差……」名彥咕噥詛咒地來開門。
「名彥,是我。」宛芸小聲地說。
他一看清楚她,立刻睜大眼,面色慘白,人連連往後退,鞋箱都撞得東倒西歪。
「我的媽!這世上還真……真有鬼!」他嚇得語無倫次:「我以前……說不相信的,你……你只是來向……我證明而已,對……對不對?」
「對個頭啦!我是人,不是鬼。你看,我的影子不是還在嗎?」她直接進到客廳說。
「天呀!你真的沒死!」見到影子,他膽子大了,隨著她說:「太好了!你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呢?害我在山區白流好多淚,白死好多細胞,更不用說可憐的宛莉了,她都哭昏好幾次了!」
「我不能說。」她簡單回答。
「為什麼呢?飛機總不會是你弄失事的吧?」他頭腦依然打結,想到什麼就亂說。
「到這節骨眼,你還開玩笑。」她疲憊地說:「我沒搭上飛機,是因為昏倒在醫護室,我心裡還嘔半天,誰知逃過一劫呢!人真是脆弱,生死機運,半點不由人,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
「你本來就天生命大,我們還靠你庇蔭呢!」他做個怪表情說:「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不能說你還活著?」
「就是要躲靖宇嘛!」她不安地說:「你以為他和我結婚是為愛嗎?才不是,他是為復仇,他恨透我的欺騙,所以百般要凌辱我,我實在待不下去了。」
「我就說這其中一定有問題!」名彥雙手握拳說:「我從不相信那渾小子有什麼羅曼蒂克的心。告訴我,他是怎麼欺負你的?我都要叫他加倍奉還!」
看名彥激動的樣子,宛芸不想再談詳情,她只輕描淡寫說:「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惹任何風波,我和他之間也算彼此不相欠了。」
「虧我剛才還挺同情他的,而且還說了不少安慰的話,原來都是裝的,真是狗屎!」他恨恨地說。
「他很傷心嗎?」她忍不住問。
「他演技倒是一流,不知道的人,真會以為他是天下第一癡情漢,尤其他看到你的皮包時那痛哭失聲的樣子,我還環他的肩,把他當難兄難弟呢!」他心中不平的說:「呸!原來他的淚,比我的屁還不值!」
「其實他也不希望我死,我當初是做得太過分了,兩個人都弄得很痛苦,所以當我在機場聽到飛機失事,才有詐死的想法。」她說:「你到了出事現場嗎?是不是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