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昕語
『誰沒有秘密!』阿威試著安撫他。『小妹說我喜歡史恩康納萊,也是一種同性戀。』
楊凱笑了起來。他就是喜歡阿威這麼可愛的傻勁,他的無心之言,讓他很痛,卻很幸福。
楊凱閉上了眼,輕聲啟口:『如果你跟學姐結婚,我可以當伴郎。』
阿威故作嘩然。
『跟那個母夜叉結婚?我還想多活幾年,你數數看我被她扁過幾次?』
『阿威……』楊凱還是閉著眼,聲音愈來愈虛弱。『不必裝傻……我知道,你們相愛……』
阿威抿起嘴,看著他。知道自己毫無演戲的天分,尤其在楊凱面前,他的情緒絲毫不懂保留。
『我現在……才體會仲麒的心情……』楊凱說了最後一句話,又沉沉地睡著了。
阿威不知道他是真睡還假睡,總之他不再說話了,阿威也不敢出聲。
思索著他最後那句話,他有些懂了;凱愛著自己,而仲麒愛著凱,所以凱才這麼說……他一直以為愛情就是這麼簡單的東西,愛的本質簡單,人性複雜,曲折迂迴,兜了一大圈,傷痕纍纍後又回到原點。就只是單純的愛情,但是有太多的變數,太多的理由,尋不著愛的出口,人與人交錯在矛盾的情感糾結裡,困得無法呼吸。
阿威看著楊凱無可挑剔的睡容,理解了為何他說自己這樣的人最幸福。他把事情都簡化了,大搖大擺地走出一直線,而凱……錯以為自己也能,所以戀上他,才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煉上枷鎖,逃不出囚牢,只好逃避、掩飾,最後逼瘋了自己……???
三天了,楊凱的狀況愈來愈糟,他拒絕進食,只靠點滴維持他薄弱的體力。丁仲麒一天固定給他三通電話,清晨、正午、夜晚,他把這三通電話像三餐一樣咀嚼,只有聽到他的聲音時他最快樂。
但到了第四天、第五天,丁仲麒突然不再打電話給他了,楊凱像個被拔去氧氣罩的病人呼吸困難。醫生說他得了厭食症,強迫他進食,楊凱吐的幾乎虛脫。
楊凱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點滴吊在牆上,他坐在馬桶蓋上,在筆記本裡畫了很多設計圖,廁所門被敲的砰然作響,他絲毫沒聽見。
楊凱若和阿威一下班就趕來,護士告知他們楊凱的狀況,他們簡直發狂。
『他再不吃東西的話,醫生就要強迫他裝導食管了。』護士對他們說。
導食管?!光是這名號就教人頭皮發麻,簡直像刑具一樣。阿威猛搖頭。
楊凱若拍著廁所門苦苦勸著:『凱,你出來好不好?你不吃東西就不要吃了,你開門好不好?』
沒有反應。楊凱若心焦如焚。
阿威貼近房門,大聲啟口:『凱,仲麒回信給你了。』
那封信他們始終沒拿給楊凱,因為仲麒每天都會打電話給他,楊凱像以前一樣快樂,只是虛弱。這兩天楊凱突然越發嚴重了,他們也發現晚上沒有聽見楊凱的手機響了。也許此時是讓他看信的最好時候吧!
楊凱若和阿威十分不安。
終於,門打開了,楊凱的憔悴令人不忍於視,他怎會消瘦的那樣快,他怎會蒼白的那樣驚人?!他們想伸手扶他,卻深怕輕輕一碰,他就會徹底的支離破碎。
『在哪裡?』楊凱傻傻的問。
『在你床上,我抱你上床。』
阿威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抱起他,楊凱若立刻提起他的點滴袋跟了過去。
阿威將他擺在床上,把信拿給他。楊凱伸手要拿,阿威又收回信盯著他說:『先吃點東西。』
楊凱垂下眉頭,楚楚可憐。
『我泡牛奶給你,喝一口也好。』楊凱若哄著他說。
楊凱直接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含糊的聲音傳來:『我不看信了。』
雙雙一愣。他寧願不看信就是不願吃東西,或許,他認為那只是他們誘引他出來的餌,根本沒有仲麒的回信。
楊凱好像變了,他開始會鬧彆扭,開始不理人了。從他厭食開始,他就不像之前那麼頭腦清晰了。
阿威皺緊了眉,他攤開信,直接大聲的念出來:『我知道你說了謊。你並沒有休假,也沒有一個人流浪……』
楊凱突然掀開了被子,打斷了他的話。楊凱奮力的坐起身,一手搶過阿威手上的信。
那是仲麒,他熟悉的語調,他溫柔的口吻,他依賴生存的營養素!丁仲麒突然和他斷了音訊,他就枯萎了,幾乎快死了。
看完了信,楊凱突然撲至床沿。兩人重重一嚇,阿威扶住了他狂顫纖瘦的肩,楊凱若把垃圾筒飛快的移過去。
楊凱的胃裡空無一物,他跡近脫水似的嘔吐,都只有乾嘔。楊凱若的眼淚被逼了下來,她嚇壞了,那一剎那她真的覺得楊凱就要死了。
阿威根本不敢施力,彷彿輕輕一個手勁就足以把他捏碎了。
楊凱趴在床沿瘋狂的大哭起來,孩子般的嚎啕大哭,心碎絕望般的哭,他們從未見過他如此慘烈的哭。
楊凱若按下呼叫鈴通知醫護人員後,立刻抱住了痛哭失聲的楊凱,與他一齊哭泣。
『凱……求求你不要哭了……這麼多人愛你,為什麼你還會變成這樣?你不要哭……不要哭了……』楊凱若哭的比他還修。
醫護人員趕來,幾乎把楊凱嚇壞了,他緊緊抱著楊凱若,拒絕讓醫生給他打針,手腕上的點滴管全都回了血,原本是那樣的清澈透明,瞬間染成了鮮艷刺眼的紅色。
好似他年輕純淨的生命,瞬間染上了絕望的悲。
只有楊凱自己明白,他沒有瘋,他只是在找一個出口,他不需要這樣的治療,他只要愛。一分讓他沒有恐懼,讓他覺得坦蕩光明的愛。
但是……那不可能了,這封信的日期是多少天之前的?仲麒不見了,遺棄他獨自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他發覺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了,他變得白天嗜睡、晚上清醒,他吞不下任何東西,因為他的希望沒了,仲麒不見了,他又剩一個人了……
第十章
林蓁遠遠就聽見病房裡傳來不尋常的聲響,她急忙地在走廊上狂奔,卻一個不小心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背。她痛呼了聲,捂著鼻子仰高了頭,卻在瞬間一愣。
男人有一張迷人的、甚至性感的俊容,那一雙深邃的黑眸,似無底的黑洞,一望就陷入深淵。
『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低沉磁性,竄流入身上每一個細胞都要陶醉。
林蓁突然心跳加快,頭昏目眩,她試著開口,如果錯了,反正這裡是彩神療養院,就讓他認為她是瘋子好了。
『你是仲麒對不對?』
是,他是丁仲麒。
兩天無法跟楊凱聯繫,因為他在飛機上,為他的病而疼著,思念他而苦著,如今他放掉一切又回來了。
那個瘦若殘木,蒼如霜雪的洋娃娃,讓他徹底的心碎,他眼中的凱美麗依舊,但怎麼衰弱至此?僅僅一個多禮拜,繫於太平洋的兩端,彷彿跨越了陰陽兩界,他凋零的似風中殘花,他亦被思念折磨的如魚失水。
當丁仲麒出現在他澎湃的淚眼裡,彷彿是死亡的召喚,楊凱更加驚懼地整個人縮進了倚牆的床角。他終於確定了,確定自己瘋了,才會這麼清楚的看見丁仲麒出現了,他深情雙眸依舊,他偉岸身材如昔。楊凱好像有一個世紀沒見到他了,所以那一定是幻覺。
他真的瘋了,誰也救不了他了。
所有的人都離開房間了,為什麼他還站在他面前,那麼清晰地烙印在他心頭?
楊凱深陷的眼眶飄零的淚,一顆一串地把他的心撕得粉碎。
丁仲麒只好掏出行動電話,深深地看著他,當他的面打電話給他。
鈴聲響,楊凱乍然驟醒似的,立刻抓起電話。
『凱,你不信任我嗎?』丁仲麒握著電話,望著他說。
『我信任你,我要你來,帶我離開這裡。』楊凱無助的泣道。
『我就在你眼前。』丁仲麒柔聲說。
楊凱怔怔地望著他,淚眸中的恐懼漸褪。他看見丁仲麒從口袋裡掏出一瓶精緻的三角玻璃瓶,裡面裝滿了沙,瓶身上貼著美國東岸的標籤。
丁仲麒放下電話,走近他牽起他的手,將海沙瓶輕擺在他顫抖的手心裡。
他的聲音,他的微笑,總是能讓楊凱在黑暗中見著了溫暖。
『讓我抱著你,凱。』他伸出手,卻不主動,他要楊凱全然釋放地來到他懷裡。凱最需要的是一直欠缺的愛,父愛、母愛、同性愛、異性愛……他統統能給,只要他願意靠進他懷裡。
楊凱癡望著手中的瓶子。他為什麼喜歡沙子呢?這些天他想了好久,想不出答案。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丁仲麒。如果他是沙,任風吹、任日曬、任海浪扑打、任足跡踐踏、任流逝在每一道指縫……那麼仲麒就是裝拾的玻璃瓶了,將他牢牢地、小心呵護地包裹起來,打上了精緻的結,貼上回憶的簽……楊凱主動地伸出手環繞住他的頸項,緊偎入他寬闊的胸膛,像脆弱的籐植物只能攀覆在強枝粗干的巨木上生存。楊凱緊緊地抱住他,如同丁仲麒緊緊抱住他一般。楊凱深埋入他的寬肩,吸取他賴以為生的氣息,淚水再度潤濕了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