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辛悌
「不會的,你還沒見到孫子,怎麼算老呢?老天爺不會將你召回它身邊,求求你千萬要撐著點,我們很快就送你到醫院。」握著駱順同冰冷的手,一陣不祥的預兆籠罩她心頭。
「唉!沒能見著我的孫子是今生最大的遺憾,可是來不及了。清堯,你自己可要爭氣,早點找到合適的女子,為駱家生下繼承人,不要讓我下去之後,無顏見列祖列宗。」說著他又是一陣猛烈的巨咳,每一次的用力都帶出大量的鮮血,怵目驚心。
「爸爸,別說話。」駱清堯急著輕拍著駱順同的後背。
「你……要答應我……」他固執地要兒子親口承諾。
「會的,我一定會的。」駱清堯點頭,語氣中已經帶著哽咽,「爸爸,你自己……」
「謝謝你讓『晉成』起死回生,證明你已……
足以獨當一面,真是我駱順同的……乖兒子。以前種種……都是我的錯,你可要找個……合適的女子,過著快樂……的日子。手邊的幸福……
千萬別輕易讓它溜走,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這是我最後……能送給你的話了。」
雖然也想多在人世間多停留些時日,不能親眼見到兒子和顧春江在一起,到底是他心頭的遺憾。等他長眠之後,那小子要是真放過顧丫頭,只能算是駱家不幸,沒法子留住她。
「家中的大大小小,有些人……已經跟了我許多年,你可要妥善照顧。很可笑,臨死前……
還要求你這麼多,就算是我……欠你的,清堯,你可別怨我……」駱順同撫著兒子剛毅的面容。
「爸爸,不會的。」駱清堯應允道。面對老人臨死前的請求,就算再狠的心也無法拒絕,更何況是自己的父親。
「春江……」駱順同的眼神開始渙散,焦距也對不准了。
「我在這兒。」顧春江趕緊握住他的手,她早巳成淚人兒。
「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所做的一切,容忍我的……壞脾氣,如果能早點認識你……該有多好。可惜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我死後,你有任何的冪要,清堯一定會……鼎力幫助的。你是個好女孩,將來會有好的歸宿……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老爺,我不要你離開。」她死命地抓著他的手,猶如他的生命掌握在這雙手中,就像溺水的人擁有的最後一個希望。
「傻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來生我們還有機會再……相逢。」
在眾人的哀淒聲中,駱順同轉眼看了四周他熟悉的環境,離情依依,卻已是分離的時刻,想流連也枉然。
駱順同一手握著兒子,一手握著顧春江,眼中有著笑意。他自忖此生中並沒有做出多好的事情,可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中,能有這兩個人的陪伴,老天待他還是不薄,是該瞑目了。身旁的聲音愈來愈模糊,他不捨地望著眼前這對郎才女貌的極佳組合,進行最後巡禮。
終於,駱順同無法抵擋病魔的侵蝕,還是離開了人世,留下駱清堯和顧春江在他的身旁。手中漸冷的溫度,提醒她老爺已然回天乏術。
此時救護車姍姍來遲,連同隨行的趙中立。
他衝進來,檢視半晌之後,只能悵然地搖搖頭說:「老爺過去了。」
「不——」顧春江搖頭低語,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才短短的幾分鐘之內,老爺就這麼消失在人世間,再也喚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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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時將駱順同的遺體安置好之後,駱清堯一個人躲在自己的房中,讓傷心瀰漫整個心裡,啃蝕孤獨的心房,不聞不問外邊的事情,任憑門外童媽如何呼喚也不肯開門。一整天,他不吃飯不喝水,連聲響也沒有。事發之後,他沒掉過半滴淚,冷眼旁觀的看著眾人忙碌地奔波。害得童媽膽戰心驚之餘,只好求助於顧春江。
「春江,你勸勸少爺,他成天不吃飯又不喝水,身體又不是鐵打的,怎麼受得了。」
「我不——」拒絕的話梗在喉頭,顧春江知道自己勸說也沒有用,此刻駱清堯需要的人並不是她。可是看在童媽憂心忡忡的份上,不盡份努力似乎又說不過去,於是她改口道:「好吧!我試試。」
端了碗稀飯,顧春江敲了敲駱清堯的房門。門內依然沒有響應,她伸手轉動門鈕,意外地發現原來他的門並未上鎖,沒等人邀請,她大膽地進入其中。裡面是一片黑暗,連空氣都是冰涼的。
「你的門沒關,所以我自作主張進來了。」她輕語。
駱清堯沒費神看她,依然沉浸在自我哀傷中。
「成天不吃東西是不行的,現在的你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多少吃一點東西吧!童媽她很擔心的。」
顧春江紅著雙眼說的這些話其實半點說服力也沒有,除了喝點稀飯之外,她自己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只是,哀傷的駱清堯是她前所未見的,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她寧可面對冷酷的他、盛怒的他,那至少還顯得生氣蓬勃,就是不願見到他頹喪至此。
「我知道你很難過,老爺待我極好,我也不好受。很想說『感同身受』,可畢竟親疏有別,勉強扯上關係的話,我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明白你的心痛。可是……」
顧春江說話的途中,駱清堯維持一貫的姿勢,只是偏頭看著窗外,沒有看她一眼,也不回答她的話。輕歎口氣,她搖搖頭,多說無益吧!
「不多說了,再多安慰的話也是枉然,你是個聰明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面對未來。我把東西放在這裡,人是鐵飯是鋼,肚子餓的時候,請你多少吃點東西吧!」她知道現在說再多都是廢話,所以將稀飯擱在桌子上,打算走出去。
「過來。」他聲音沙啞。
突如其來的呼喚卻令她寬心,終於他還是離開了自我的枷鎖。顧春江頓了頓,依言靠近,走到他的身邊。
他將整個頭埋在她的懷抱中,尋求慰藉。顫抖的身子是止不住的激動,初次顯現出脆弱的神情。「老頭子怎麼可以說走就走,他不知道我才剛開始接近他嗎?每天能與他談談心事,是我多少年來的願望,好不容易才成真,他卻捨得拋開這一切。好像我永遠都比不上他身邊的事情。」
她輕輕地揉著他的發,「他也不願意的。」
「我真的很恨他,為什麼每次都讓我感到遺憾與難過。以前他只顧著專制蠻橫,從不聽我說話。這一次,他依然我行我素,只顧著自己先離開,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臭老頭,我上輩子定是欠了你。」駱清堯大聲向天怒吼,淚水輕輕滲出他的眼眶,宣洩所有的情緒。他緊緊地箍住顧春江,彷彿怕她飄散在空氣中,也跟著消失了。
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表達出情感,不需要偽裝。
「哭吧!想哭就哭,現在沒有別人,你可以用所有的方法宣洩情感。」她輕撫著那頭柔順卻顯得凌亂的短髮。
「我恨他,在他的心中,我根本就無足輕重。」
「清堯,等你明天想通了,你就明白他其實很愛你的。雖然以前使用的方法也許不對,可是父子之情卻是無法泯滅。所以無論他在天上或人間,永遠都存在你的心中。如果他看到你如此虐待自己,也會難過呀!現在你需要更多的精神,所以請不要虐待自己,多少吃點東西吧!」她環抱著他,希望生命的泉源能傳送到他身上。
「我又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他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吵著要糖吃,「一直都是。」
「不會的,還有很多人在你的身邊。至少——還有我。」她允諾著,只求平撫他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你——又會在我身邊停留多久?」
「待到你厭煩為止。」
「別離開我。」駱清堯霸道卻虛弱地要求,「這輩子都不准你離開我。春江,聽到沒?」
「我不會。」
如果當真能逃開他,漠視那些無聊的情緒,對顧春江來說,也許是種幸福。可惜,從他們生命交纏的那一天開始,幸運之神並不眷顧她,卻將她推人痛苦的深淵中。
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走出他的陰影?她不知道,也可以說,她並不真地想知道。如果可以,她但願此生都不要忘懷,有駱清堯的影子在心上,這一生也就夠了。所以,她回答他的問題中,真實的成分是百分之百的。
這些話當然不可能對他說出,所以,顧春江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一切。她送上她的吻,綿密輕柔地印在他的額上、頰上,無所不在。每一個吻之後都帶著呢喃的安慰,告訴他其實他並不孤單,只希望在這時候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再讓哀傷纏繞著他。
這一夜,駱清堯哀慟激昂的情緒,在一具溫熱柔情的女體中得到釋放。像撫慰孩子的母親,她全心全力地付出關懷,將他所有的憤怒納入懷抱中,用她所有的溫柔,點點滴滴地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