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辛悌
「不像!」他大咧咧地搖頭,順手托起顧春江那小巧的下巴,「你就別多事了,老頭子的生命力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他還期望東山再起,你不需要讓你的小腦袋瓜子裡充斥著廢物。」
不客氣地拍掉他孟浪的舉止,顧春江知道今天再多說也沒有用,乾脆打消念頭,再想新的方法吧!她不會就此死心,反正,只要在駱家一天,她就有責任與義務讓老爺快樂點。「撇開其他的不說,沒有子女陪侍在旁的老人,你不覺得可憐嗎?」她盡最大的努力,試圖說服他。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他今天的一切只能算是自找的。」駱清堯不帶感情地說。
「有謬論的人是你,駱少爺,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希望有一天你不會後悔現在做的決定。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代替你好好地侍奉老人家,可惜,他要的不是外人,而是你這個親兒子。就算虛偽也成,沒料到你居然如此吝嗇!」顧春江吲,道。
駱清堯為她的話語所震撼,原來她是個孤兒,難怪如此缺錢。可是對一席關於駱順同的評論,則乾脆不予理會。這個社會中有著形形色色的人,老頭子就是那種不需要別人的人。
「我很抱歉提及你的過往,可是在這個冰冷的家庭中生活,也許還不如出生就是個孤兒。也許當你在駱家待久了,就不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我期待那天早日來臨。生活對人是種考驗,每個人面臨的問題不同、考驗不同,當然想法和做法也有所差異。我甚至可以跟你打賭,老頭子一旦知道今晚的事情,鐵定會大發雷霆。」
「人性絕不如你想像中惡劣,孟子說人性本善,這句話常在我的心中。我不在乎老爺明天不高興,我只是想他已經生病了,起碼可以讓他少受點心靈上的折磨。今天算我輸了,不過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比較相信荀子提的人性本惡說,每個人都有劣根性,而老頭子就是將它發揮到極致的典型。」
「不打擾你的休息,但卻希望你把我的話好好想想。晚安。」說完,她帶著極其困頓的身軀,一步一步走上樓,她沒注意到駱清堯眼光灼灼地盯在她身後,滿臉若有所思。
一夜無眠,顧春江不斷地思考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讓原本父慈子孝的影像演變成今日反目成仇的境地?她也許社會經驗不足,卻絕不能相信人性惡劣到此等境界。
昨夜的情況讓她難過,早該從老爺的身上找到駱清堯固執又冷酷的特性,畢竟同一家人,遺傳因子當然相似。但說要收手,卻怎麼也不能,什麼事都不能讓她退卻。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是讓她遇上了,撒手不管絕不是她該有的行徑。
翻來覆去的夜晚,想的都是駱清堯嘲諷中帶著濃濃哀傷的神態,雖然不易察覺,卻的的確確地存在。也許他本人還不知道,但孺慕之情人皆有之,就算是駱清堯也一樣。
叛逆的表現常常是小孩子用來吸引大人注意力的手段,只是在年長之後,自以為感情早巳淡薄,才會感覺如此無情。她不相信駱清堯當真如此無情,只要能再度引燃心底深處的熱情,也許……也許老爺和駱少爺之間並不是真的無藥可救。對,就是這樣,她就不信自己刁;能為垂垂老矣的老爺盡點心力。
想通了之後,一陣心情放鬆後,困頓霎時消失,留下來的只是沉沉的睡意,在晨曦中悄悄的進人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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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清堯整夜輾轉,顧春江認真的表情造成了震撼。雖然從未親自去探望過老頭子,也陸陸續續從童媽及醫生的口中得知他的情況。老頭子來日不多,醫生也曾如此地警告,近日雖因顧春江的盡責而略有進展,可是終究也只是拖延時日,不可能痊癒。倘若再受到刺激,只怕……
唉!想表達親情卻無從著手的無力感,倒也不是現在才開始,老頭子以前就只重視工作,對妻兒絕無耐性,更談不上情愛。印象中在家裡就鮮少見到他的蹤影,在外頭也不曾聽說過駱順同的緋聞,他只是將全心全力擱置在工作上,其他一概不管。
政治婚姻下的犧牲品是他那溫靜嫻雅的母親,癡癡地等著丈夫的愛,卻一無所獲。最後就在這種情況下抑鬱而終,臨終前卻依然為這個無情的男人說話,要駱清堯好好地照顧父親。也從那時起,駱清堯放棄了討父親歡心的念頭,開始一連串的反叛。
時間太長了,長遠到他已然忘懷當年捧著獎狀只求父親一笑的心情。現在見到面之後通常都以爭吵收場,為了老頭子的健康設想,才讓駱清堯下定決心不再踏人老頭子房間一步,現在顧春江卻信誓旦旦地說老頭子感到寂寞,需要親人的陪伴。
想起來還真令人啼笑皆非,他也不是真的無情的人,只是長期生活在嚴父的陰影下,加上父子間的心結頗深,既不易化解,亦難以將心頭之痛抹滅,真的該見父親一面嗎?
無數的問號在心頭纏繞,駱清堯的腦海中翻轉著顧春江昨夜義正辭嚴的表情,好像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不孝子,早該送到十八層地獄。想到她,原本緊繃的心頓感好笑。堂堂邁人二十一世紀,愛管閒事的人早該絕跡,她該是碩果僅存的「恐龍」吧!外表柔柔順順,說話輕輕巧巧,待人也客客氣氣的,可是第一次找他談的話題卻是前所未見的大膽。
他以為她在駱家待不下一個星期,面對全濱海都感興趣的家庭,該看得到也聽得多。關於駱家林林總總的惡行,難道她還不明白,這裡是個可怕的地方,善良的人性在此行不通嗎?真是單純的可以。駱清堯兀自在心中為她下個批注。
那個女子,說來還真帶著特殊的氣質,能馴服人於不自覺中。同樣的話,若出自其他人口中,早被轟出門,只有她依然屹立不搖,膽敢面對面與老頭子抗衡,還對著他說教。
那時她應該是生氣的,細小的雙肩不住地抖動就是最佳的證據。最有趣的一點是她一點都不怕他,即使面對一張冷得足以讓人凍死的面容,依然侃侃而談,還真該佩服她的勇氣可嘉。
不知為何,特別在意她的感覺,不過是個身份卑下的女子,卻有著比富家千金更令人心折的霸氣,彷彿她說出口的話就該實現,不然罪無可赦,雖然她說話時是一徑的柔雅。
總而言之,是該找個時間去看看老頭子了。駱清堯在心中承諾,但又隨即推翻,自己「也許」會找個「空閒」的時間去探望他。只是「也許」
會,絕不是受到顧春江的影響。
否認歸否認,朦朦朧朧睡去之後,夢中還是出現顧春江的身影,和她咯咯輕笑的聲音。
第三章
終究無法漠視顧春江的一番說詞,趁著天色微明,駱清堯悄悄地走進駱順同的房中。佇立在床前,他望著那張枯槁的老臉上,滿是風霜刻劃的滄桑,清淒的神情,疲憊的病態,任誰也無法將眼前有如風之殘燭的老者與昔日叱吒風雲的商場強人相提並論。
「爸爸!」駱清堯低語,不想吵醒好夢方酣的老人,聲音中卻是毫無保留地表露親情。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分攤老人的痛,雖然過往的記憶不甚美好,到底骨血之間的親情還是濃烈不可分的。
顧春江說得對,生了重病的老人本該得到家人的撫慰,然後在親情中舒適地安享下半輩子。
可是呵!不願意做的又不是他,老頭子本身太倔強,能撼動其心志者幾無半人,若非病倒,誰敢出言要他享福?這些日子以來,除了顧春江之外,也未曾見老頭子對誰和顏悅色過。也許他該慶幸為老頭子找到合適的人選。
駱順同在他推門進來的剎那已然轉醒,他不動聲色,壓抑著內心排山倒海的激動,勉強自己裝睡。他的兒子,除了有與他相似的面貌之外,更遺傳雷同的冷凝性格。這些日子以來,也許是人老了,也許是感受到來日無多,駱順同愈發覺得自己脆弱,想與親人團聚的情緒日益擴增。
可是每次父子見面,總止不住爭執。駱清堯條理分明、分析精準,其實,駱順同是以有這種兒子為傲的。晉成集團因為他的過度擴張,早處於風雨飄搖的局面,但不甘心啊!一生的心血毀於一旦不說,還造成為數不少的失業人口。就因為信得過兒子的能力,才放心讓他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