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辛悌
而韋天允似乎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當她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時,連驚訝的表情都省了。
倒了杯咖啡,香濃的味道溢滿室內,卻沒有人動手。沉默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瀰漫,誰也沒有開口。
難堪的事情還是早點說吧,省得夜長夢多。施饅舒心底暗忖。
「我來……」她清了清喉嚨,「是想請你幫個忙。」
「我知道。」他露出譏消的笑容。
「你給我那張紙後,我親自打過電話去查詢,確實存在。」始終低垂的頭終於抬起來,她眼中帶著熱切的期待,「你絕對無法想像,證明之後我有多麼高興,這是上天給予我最好的禮物。」
「是嗎?」他不置可否。
「絕對是。」施饅舒用力點點頭,加強自己的信心,「我很寂寞,選擇繼續留在台灣,就是希望離他近點。敬雖然死去三年,形影始終留在我的腦海中,時時刻刻無法忘懷。」
「用時間緬懷死人,實在太浪費。」他是不贊同的,「你的生活過於平淡,該找個男人,排遣寂寞。」
怒氣在施饅舒的臉卜一閃而過。很多人都做過相同的建議,但出自韋天允的口中,卻讓她感到很大的侮辱。
「我以為你是敬的朋友。」
韋天允無所謂地笑笑,「我是他的醫生。」
「嘎?」她從來沒聽過。
「每隔三個月,他會來找我診察。」他聳聳肩,「就算他沒有死於意外,或許也已命終於折磨他已久的疾病。」
施饅舒顫抖著聲音.微弱地問出,「他……有什麼問題?」
「天生的心臟辦膜不全,隱藏在心室的後方,開始並不大,所以發覺的時間太晚,只能等待合適的心臟移植。」像個醫生解釋病情,全然沒有感情攙雜其中,韋天允緩緩地說:「這些年來,透過血液的比對和全世界的電腦連線,很可惜,到最後還是沒有找到對象。」
露出恍然的神情,她的眼睛內開始泛著淚光。
難怪敬總是每三個月單獨出國處理公事,從來不肯帶她一道去。
難怪他偶爾會凝望著她露出複雜的眼神,等到她問起時,卻保持緘默,只是緊緊地抱著她。
難怪他常常眉頭深鎖,原來那時候他總是獨自忍受著痛苦,不願意將痛苦建築在愛人的心上,而身為妻子的她竟然未能察覺……
心痛呵,曾經在神前發過誓病苦不欺,但她卻讓敬獨自面對……她是個最失敗的妻子。
施饅舒開始自責。就算敬不說,身為枕邊人的她也該及時發現。
「事實上到他死前,他身體上承受的痛苦已經非常人所能忍受。可惜,他不肯乖乖吃藥,就怕被你發現真相。更重要的是,那些藥的副作用可能讓他的精蟲數減少,導致無法生育。」韋天允的聲音再次於她耳邊響起,這次還帶著些許的遺憾與懊惱。
「事實上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才接到從美國傳來的消息,說有顆合適的心臟,等待確認與進一步的比對。但我還來不及聯絡,就聽到他出事了。有時候我會想,或許那次的意外是他故意造成的,否則……」
「絕不可能!」她激動地站起身反駁,咬牙切齒地瞪著眼前的男人,「敬絕不會拋下我,選擇用這種方式離開。我可以不要孩子,只要有他在身邊,就算世上只剩下兩個人,我依然甘之如怡。」
「在你單純的想法中或許如此,但對他而言,卻是沉重的負擔。」銳利的眼光望向她,他的口氣依然平淡,波瀾不起。「或許他也發覺了你太過依賴,所以才害怕告訴你真相吧!」
「你太過分了!」
「天真啊,男人自私的程度是你無法想像的,刻意編織出的謊言讓女人懷念,目的在哪?你以為認識他的全部,但從我這外人口中,卻得到更多的消息。」
施饅舒喪然坐下,因為天允的話刺中要害,讓她所有生氣全都失去。
「夠了,已經太夠了。」她前哺低語,「將我的幻想全都打碎,讓我這些年來賴以生存的信念全都毀損,讓我曾經自以為高貴的情操變成可笑的行為.你很高興嗎?」
「身為一個醫生,只講求真相。不現實的想法,沒有存在的價值。」韋天允用最冰冷的口吻敘述,「想開點吧,你年紀還輕,總會找到適合的男人,再次開創幸福的人生。」
「在你告訴我男人的自私後,還期望我對未來有憧像嗎?」
「很難相信你還是個獨當一面的女人。」他笑了,婚姻本來就是種交易,男人要的和女人要的不盡然會相同,也不必要相同。你可以取得你所需,他得到他的目的,這樣就是樁好婚姻。」
「那……孩子呢?」
「你那顆天真的腦袋瓜中,覺得天底下有多少男人或女人是真心想要個孩子?他們大都用孩子當借口,牽絆著對方,保障自己的權益。其餘的,只是承受貪歡後留下的苫果,無法拋棄而已。」聳聳肩,他大笑三聲,「無可否認啦,世界上當然也存在富有愛心的人,但……」
「如果沒有愛心,你怎麼可能當個好醫生?」
「醫生只要下手準確,能治好病人的痛疾,誰理會有沒有愛心?」
是真的嗎?他把婚姻講得好像做生意,可以論斤論兩。相對的,孩子只是個累贅。對他而言,個人才是唯一。
多可悲的念頭,如果她同意那種觀點,等於把過往5敬相處的時光,變得廉價不堪。她分不清內心是否還是悲,既然韋人允對婚姻並未曾抱持著太大的渴望,相信他也不會把這樁事情看得太嚴重。
「你結過婚嗎?否則怎麼會有如此精闢的見解。」施饅舒吸了口氣,半帶著探詢的意味。
「沒有。或許因為太瞭解,才無法結婚吧。」
「好吧,長話短說。我今大來,是為了找你談一樁生意。」她嚥下梗在喉頭的口水,「希望你能提供協助。」
「說說看吧!」他不置可否地應著。
「請你和我結婚。」
挑挑眉,韋天允露出地笑非笑的表情,「我方才說過無法結婚的理由。」
「我知道。」施饅舒用力地吞下口水,「所以這樁婚姻也異於平常,絕不會為你帶來困擾。」
「幄」
「結婚,只是用來生小孩的幌子,我要一個孩子。」
他仰頭大笑,「拜託,你若真想生個孩子,我相信願意提供精子的人,大概可以從忠孝東路頭排到忠孝東路尾。」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撇開其餘的不提,有了冰心畫廊的招牌,你隨隨便便都能找到男人。」
「我才不要那種人。」用力拍開他的鉗制,施饅舒驕傲地抬起頭,「別把我想得那麼低賤,什麼男人都可以。」
「呵。」韋天允模仿起她的語調,「那得什麼樣的男人才及格?
「天底下,我只要一個男人。」淒美的笑容綻現,她的臉上露出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可惜,他已經死了。」
「你是說何敬純。」
「是的。」她慎重地點點頭,「本來我以為這輩子注定孤單,但是你……重新燃起我的希望。」
「所以呢?」韋天允瞇起危險的雙眼,等著她的下文。
「我希望能擁有敬的孩子。既然從前不可得,那現在是唯一的機會,讓我完成未完的生命過程。」捉住他的雙手,美麗的雙眼中閃著光彩,她拚命地企求,「全世界只有你知道、我知道,這是敬曾經留下的痕跡,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救贖,對我太重要了。」
或許是被她言詞中的懇切所感動,韋天光沒再出言嘲笑,只是靜靜地問:「為什麼非要他的不可?」
「我是個孤兒。」施饅舒乾笑兩聲,回想起當年的往事,眼神變得迷濛。「父母在我十八歲時因為意外而雙雙去世,直到認識敬之前,我一直活在自閉的世界中。不是有句話說,藝術家都有自閉的傾向。或許因為如此,我常能看透別人的畫作中意欲表達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氣,「饒是如此,我的生活依然貧乏,直到敬的出現,改變我的生命,讓我變成有血有肉的軀體。」
太過私密的言語談到此,她特地望向神情平靜的他,等待拒絕。而韋天允做個繼續的手勢,並沒有打斷。
雖然講述這些過往並不容易,常年隱藏的故事,必定是傷人又痛苦的。但施饅舒點點頭,努力地表達。
「結婚後,他成了我唯一的親人。在這人世間,終於還有值得我依戀的人,只是敵不過老天的殘酷,如今……又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用力地吸口氣,續道:「沒錯,冰心是敬留給我唯一的依靠,用他保險的理賠金,換來我的生命意義。可惜呵,每當夜深人靜時分,在我心頭縈繞的念頭,竟是死了比較好。
「傻嗎?或許吧,你不會懂的。如今,敬所留下的精子,正是他給我的第二個機會,讓我願意繼續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