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辛悌
「你快點走吧!」年紀大了就怕見到血,景太夫人蒼白著臉別過頭去,不敢多瞧一眼。
「臨行之前,請容我再說幾句話。樊悠閔從未曾賣過身,想走自然隨意,但荷花可以跟我來嗎?」她輕輕地問,「擔了這天大的責任後,總該有些補償,請還給她自由。」
「走,都走開!」景太夫人揮揮手,「從今而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樊悠閔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腳步一個踉蹌,幸好荷花及時搶過來,攙扶著她的身子。
「謝謝,我們可以離開此地了。」
臨行之前,樊悠閒依稀聽到太夫人蒼老的聲音,喃喃地念著,「你們大夥兒都聽到了,不關我的事……是她自找的……」
多可笑的話,既然害怕,何必弄出事端,以至於下不了台呢?
但她已經自顧不暇,只想遠遠地逃離。
「荷花,以後你就自由了。」她撫著荷花的手背。
「小悠,別說話了,我幫你找大夫去。」
「沒有用的……我們心裡都有數……」她虛弱道。
荷花紅著眼,將她帶離那個可怕的地方,「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當幫兇……」
「別自責,你沒錯,也別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無論如何,我都不怪你……」她無力地任由荷花攙扶著。
「小悠!」
「只是有件事得拜託你,也只能拜託你了……」她捧著下腹,隱隱皺起眉頭,像是忍受極大的痛苦,連汗珠都冒出,「帶我離開景家,別讓我死在這裡,求求你……」
「我給你找大夫,一定有解藥可救,拜託你撐著點。」荷花不回應,只是焦急地往前行。
「不。」她猛然定住腳步,「我已經受夠了,別讓我最後的心願落空,你是我惟一能托付的人。」
「小悠,求求你別說話,別浪費體力。」荷花哭著哀求。
「乖,別哭了。」溫柔地替她抹去淚珠,現在,樊悠閔連這小小的動作都感到無比困難。「你知道嗎?或者死亡才是我最後的解脫。求求你,在我還有氣息時,帶我離開這棟宅院。」
「我要你好好地活著。」荷花淚水止不住地泛流,「小悠,你還沒見到我嫁給阿祥,你還沒見我得到幸福呀。你費力將我從阿爹的手中救出,我甚至沒有機會謝謝你。」
雖然如此,荷花依舊聽話地將她帶出景家大門外,完成她最後的心願。
「小悠,我們已經離開景家,聽到沒,你現在踩的是外頭的土地,別睡,別拋下我!」
「謝謝你……」樊悠閔展露出釋然的笑容,「放心呵,將來阿祥會好好待你的……」
一口鮮血衝口而出,嘔吐到衣襟上,她只覺得喉頭上一陣甜,腥膻的氣味瀰漫整個口中。
「天黑了嗎?怎麼我看不清楚前方是哪裡?」
「小悠,別狠心地拋下我呀!」
唇角微微地掀了掀,她還想請荷花幫她向景焰道別,但卻沒能說出口。
景焰,她今生中最甜蜜也最痛苦的回憶。如果兩人不是在這種狀況下相逢,或許會過著神仙美眷的生活。
但,太遲了,他們不可能回到兩小無猜的從前,更不可能有共同生活的未來,所以寧可他將她的影像自腦海中全盤抹去,別替她傷心,也別為她難過。
「小悠……」
「保重……」
神智模糊間,她聽到荷花的叫喊聲——
「快,幫我把她帶到大夫那邊!」
大夫?不要了,她已經得到永恆的解脫。天地悠悠,毋需面對明天、後天和所有未來的苦悶。
或許上蒼終究在最後,應了她許的心願,今生今世,永不受情苦。
***
尋死?!
不,他不相信,也拒絕相信。
憑什麼,她以為能輕易地拋下他,以為生與死之隔就能將他滿腹的情感悉數阻絕?
嫌他待她不夠好?她大可說出來,他什麼都願意改變。若怨他曾經忘了婚事,他也已經努力找機會彌補,還讓趙冠容和霍日晰離開景家,以便娶她入門。
所有的改變全因她而起,她卻打算用死亡勾消兩人間的情意?
大小覷女人心,他仰頭再送進一大口酒。
樊悠閔,你夠狠!
「少爺,小的求求你別喝了。」景福焦急地站在前方,看著聽聞樊悠閔死訊的少爺低頭喝悶酒,始終不發一言。
已經七天七夜過去,少爺沉浸在酒鄉中,還未能從夢靨中走出,景府上上下下都已經束手無策。
唉,惟一能勸得動的人已經寓了家,太夫人又突然變成癡傻的模樣,更是無法主事,可景府的事得有人裁奪呀,怎麼辦才成?
「再多拿些酒來。」他粗聲粗氣地說。
「少爺,算我求你,千萬不能再喝下去。」景福按住他的手,不肯有些許讓步。「就算你把自己灌死,小悠也不會起死回生。」
景福的話像當頭棒喝,直接敲進他的心中,成功地制止了他的酗酒。
但他如何懷抱著思念活下去?
「阿福,你說,她為什麼想不開?」
「這……小的不知道。」雖然諸多臆測在府中頻傳,但他如何能將太夫人抖出來,徒增少爺的痛苦呢?
「因為她討厭我。」
猛力地搖著頭,景福趕緊提出辯護,「不是的,雖然小悠表面上沒說,但骨子裡都是為少爺設想。我曾經瞧見她親手替少爺縫衣裳,打掃書齋從不假手他人,還有……」
「那又為什麼想不開?」
「少爺,小的只能勸你,過去就過去了,人該向未來看,別活在過往悲傷的影子中。」
頓了頓,景福終究還是選擇緘口。或許等少爺清醒後,還是會發現真相,但此刻,他實在說不出口。
過得去嗎?未來已經消失,樊悠閔是他此生的魔咒,硬生生地將他的生命撕毀,再無復原之期。
「哎呀,這地方真不像樣。」秦若蘭掩著鼻子,輕巧地走人。少了心頭大患,再無後顧之憂。她大方地登門而人,而今等待的正是景焰的點頭允婚。
使花招,耍手段,不惜鬧出條人命,反正喪盡天良的事都做了,她非得達到目的,成為景家的少奶奶才成。
雖然眼下景太夫人已經有些錯亂,但只要生米煮成熟飯,景焰也只好乖乖地娶她進門,再無阻礙。
呵,光明美景就在眼前,想到就足夠讓她感到興奮的顫抖。
聽到秦若蘭的聲音,景福從內室走出。
「景總管,我害怕焰哥哥心情不好,特地前來探望。」她擺出千嬌百媚的表情,正想貼上去。「焰哥哥,獨自喝悶酒多掃興啊,讓若蘭來陪你喝。」
「秦姑娘,夜深了,而且這裡也不是姑娘家該私自前來的地方。」景福擋在前面,「少爺喝醉酒,正打算休息。」
「那正好,我很會照顧喝醉的人。」靈巧的身子試圖從景福身旁穿過,「以前在家時爹爹和哥哥們酒醉後,都由我來照料。放心,沒問題。」
然而,景福依舊防守得滴水不露,「謝謝姑娘關心,但少爺自有我來照料。」
她銳利的雙眼微瞇,「景總管似乎不太信任我。」
「沒的事,只不過……」
「不過什麼?」
「要是少爺有個三長兩短,又沒有人在場阻止,景家可就絕後。」他故意將言詞說得刻薄。
「你在懷疑我?」
「豈敢,景福只是小小的奴僕,照料主人本是應當。」他稍稍退開身子,「秦姑娘,夜深了,請回去。」
「我偏要進去,你讓是不讓?」
「職責所在,怒難從命。」
沾不到便宜的情況下,秦若蘭用力跺跺腳,高高地努起嘴,「哼,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家奴,再威風也沒幾天。等我爬上少奶奶的寶座,頭一個拿你開刀。」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老天有眼,我相信秦姑娘應該記取這樣的教訓。」
「哼。」今天看來是無法如願,沒關係,她總會等到時機成熟。
待秦若蘭走後,景福將酒醉的少爺扶到床上躺下,又怕秦若蘭再次闖入,只好撐著頭在桌邊打吨……
***
在夢中,有雙翦水秋瞳深深地凝視著。
菱形的櫻口微啟,含羞帶怯的模樣,未語已教人先醉。
伸出手,想將佳人擁人懷中,一解相思苦。才碰觸到,驀然發現是個無法擁抱的虛幻,再次抬頭,佳人芳蹤已杳。
景焰倏地驚醒,只聞門外吵雜的聲音傳來。
「外面在吵什麼?」他問。
「少爺,有個算命仙在門前,怎麼趕也趕不走。」景福在外頭回答。
算命仙!
腦海中突兀地浮現出一場情景——
「那你說說看,我會在哪裡遇到惟一的姻緣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既然你如此神算,直接說出她的名字吧!」
「天機不可洩漏。」算命仙的唇角露出神秘的笑容,站起來將招牌拿在手中,「很可惜的是她的命不長,你們的好日子只怕不過一載。快回去吧,否則你將來會後悔。天妒紅顏,天妒紅顏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