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謝上薰
「可是……我又不認識你們。」
「那妳說怎麼辦呢?」歐去蓬嘴角一扯,譏諷道:「妳放心,雖然我喜歡女人,但在我表姊監視之下,我會乖乖的回家,妳安全得很。」
「你誤會了。」羽童但覺身心俱疲,揉著額頭。「一個自命風流的人,應該不會做得像趁人之危的色鬼。」
歐去蓬豁然大笑。「這是我聽過最妙的一段話了。」
他將羽童送到鄭溫溫住處,因事先用行動電話知會過,鄭溫溫很客氣的接待她,並不著痕跡的將歐去蓬驅至門口。
「表姊,我把她交給妳了。不必下逐客令,我自己會走。」
「算你識相。」鄭溫溫笑著提醒他開車小心。
歐去蓬回頭見羽童自顧坐在客廳發呆,根本不向玄關處瞧一眼,便對表姊要求:
「別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也別懷疑她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是不懂事的人,你回去吧!」
鄭溫溫倒真什麼也沒問,羽童安心的待了一夜。一大早天剛亮,她留了張感謝字條在房裡,自己搭公車回家了。
羽童覺得自己彷彿在一夜之間長大了、成熟了,不再毛毛躁躁的想質問希瓏。她不動聲色的守在家裡,徹底的大掃除了一番;她要消除谷琇晶留在她家的氣味和陰影,尤其是臥室的每一樣東西,凡是能洗的她全洗了。
望著自己一雙浸泡肥皂太久後顯得乾澀的手,自虐般的不肯戴手套保護,而它們似也在反諷她處境的可笑。
衛希瓏將自己關在小書房看醫學雜誌,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反常。
次日羽童照樣目送他去上班,她則出門去找徽信社調查他下班後的行動和去處。
十天後,她由徵信社拿回一個裝得鼓鼓的牛皮紙袋,發瘋了一樣,將那疊紙張和照片撒得滿客廳都是,痛哭失聲。
徵信社的人告訴她:「妳先生每個月都會到谷琇晶的公寓好幾次,我問遇管理員,這情形已持續了將近四、五年。要是妳想報警捉姦的話,下次他們再約會時,我們可以打電話通知妳趕來。」也許是職業性的關係,口吻平淡得像那兩人只是在一起聊天敘舊,而這份平淡也支持羽童沒有當場崩潰,冷靜的走回家中。
她感到絕望,睜著眼睛想自己該怎麼辨,然而翻來覆去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只有更陷入絕望中而痛哭。
她愛希瓏,沒有一絲猶豫,一旦被拋棄,她絕對無法承受。
然而四年或五年了,早在她嫁給他之前他們已是情侶了。
也許,她試圖安慰自己,徵信社的人弄錯了。
如果她有勇氣、夠理智,如果她肯承認擺在眼前的事實,即使沒有這些照片,她也該瞭解她的婚姻早巳存在危機,她與希瓏之間對愛的看法與付出,從來就不平等!他可以做到整晚不理她,故意迴避她的碰觸,一個藉口溜出嘴唇,就拋下她去做自己的事,從不曾用心探討他倆之間也可以有共通的興趣,也可以共同去完成一件事;他不,他嘲笑她缺乏遠大的理想,才閒得無法安排自己的時間。
「難道我錯了嗎?」羽童抱住頭,她的眼睛像一泓烏漆的潭水,除了空洞,再也傳達不出它要表達的感情。
她從來只曉得由父親口中學習做一名醫生的賢妻,就像父親稱讚的母親:嫻靜端莊、任勞任怨、不搬弄是非、不在丈夫開完刀疲倦的回家時嘮叨家務上的瑣事、全副心思放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孟慶余是老一輩的人,羽童切身體會到時代巨輪的轉變,她做不來母親那一代女性的全心奉獻,唯一不輸給母親的,是對丈夫的熱愛、對這個家的忠誠。
羽童自信她的鋼琴彈得很棒,足以讓希瓏向朋友誇耀,奈何希瓏是徹底的音盲,只要他在家,羽童就會主動關掉音響,也不敢將父親家的鋼琴搬過來。這就是愛,凡事皆為對方想一想,不是嗎?希瓏對她還有何不滿呢?
她的情緒沸騰起來,她不甘心,她絕不甘心!
她要叫爸爸把那個搶人家丈夫的女人開除!羽童搶到茶几旁,拿起話筒,顫手按下七個號碼,等電話接通,又按下孟主任的電話專機代號,等了似乎有一小時那麼久,才聽見那熟悉的聲音。
她心裡鼓動得厲害,呼吸開始急促,一張衛希瓏與谷琇晶相擁的照片就在她腳旁,她將它撿起來,撕得粉碎。
「喂!喂?」
「爸爸!」羽童只喊出兩個字就已泣不成聲。
「小童女,妳怎麼了?妳在哭嗎?」
羽童深感孤零無助,這時才醒悟了這世上唯有父親是真心疼愛她,不會對她耍弄欺騙的手段,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悲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小童女?羽童!」孟慶余的驚慌由聲音中表露無遺。
「爸爸……您快來救我……」
「發生了什麼事?我立刻叫希瓏回去……」
「不要!不要!他背叛我……爸爸,您快點來,……只有您能救我……」
孟慶余答應盡快趕過來,才使羽童稍抑悲懷。
她把一地的「證物」拾起來疊好,等爸爸來了好給他看。他一定有辦法為她討回公道,為了她,他什麼都會做。
羽童焦急的等待著,計算從醫院到這裡的車程,不時抬起頭看時鐘。分針一格一格的移過去,爸爸怎還不來?一個鐘頭後,她再也忍不住了,正打算再撥電話過去,鈴聲卻尖銳的劃破寂靜,那麼突然,使她有幾秒的時間分不清是門鈴聲還是電話聲。
羽童焦躁的拿起電話,那邊的聲音已急瀉而來:
「嗯,孟小姐嗎?我是谷經綸……孟主任出車禍了,和大卡車正面相撞……現在正要被送進開刀房,我打電話給妳,請妳立刻趕過來,主任一直在唸妳的名字……」
爸爸……車禍……和卡車相撞……
這些字眼無法在羽童腦海中聯貫起來,她正想斥責對方的荒誕,驀然清醒了,房中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她幾乎想放聲大叫。
爸爸!她的爸爸!
「您一定要沒事,您千萬不要拋下我。天啊!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她不能失去父親,那等於失去一切。
***
孟慶余已處於彌留狀態。
羽童終日以淚洗面也喚不回他的生命,無顏面對仇璦苗關愛的眼神。
「是我害死了爸爸,若不是為了我,他不會開快車和人相撞,阿姨,妳說我是不是很不孝,一直在替爸爸添煩惱……」
「好了,好了,別說了。」仇璦苗似在安撫一個小孩。「妳爸爸還沒死,妳不要先自己倒下來了。我看妳這幾天快把自己折磨死了,對誰都沒有好處,還是回去好好睡一覺,這裡有我,妳明天再來。」
半哄半逼的把她送走,仇璦苗知道自己做得很對。
羽童回到住處,疲倦得幾乎癱在電梯內,勉強打起精神攬鏡自照,差點把自己嚇死了。她怎能一副丑兮兮的狼狽樣給希瓏瞧見?趕緊把十指插入頭髮內理順一點,梳到肩膀後,好讓一張臉顯得有精神些。
啟開門,一陣聲浪傳來,羽童驚訝下沒有貿然撞進去,等聽清楚說話的聲音是谷琇晶,再也忍不下滿腔憤慨。
這女人實在好無恥!好大膽!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她的態度火爆而無禮,但她一點都不在乎。
「哦,妳回來了。」衛希瓏的聲音沒有感情,反而谷琇晶的神色機警起來,端正自己的坐姿。
看他們若無其事的樣子,羽童真是怒火中燒,喘了好幾口氣才說得出話:
「爸爸躺在醫院快要死了,而你們居然在我家約會,你們沒有羞恥心,難道連良心也給狗吃了?」
「我不懂妳在發什麼神經?」衛希瓏冷靜如昔。
羽童氣得全身發抖,他居然沒有半點抱歉或羞愧。她沉著臉,眼露凶光,瞭解她的人都要訝異她那火焰般的脾氣。
「妳,谷琇晶,趁我不在家跟我丈夫單獨相處,妳不怕人家說閒話嗎?妳可以不要臉,我可還要在鄰居面前做人!」她的怒吼聲擊在希瓏身上,「這次你打算如何向我解釋?你又要說你們在一起討論某人的病情?或者乾脆告訴我你們在商議我爸爸還能活幾天?還是你太傷心我爸的不幸,谷琇晶好心來安慰你?」
衛希瓏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扭曲,羽童繼續咆哮:
「告訴我!今天我要你們把話說清楚,我要從你們口中聽到真相,你們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瘋婆子!我不想理妳。」衛希瓏站起身。「走,琇晶,我送妳回去。」
羽童咬牙切齒,雙拳緊握,驀然搶到電視機前,把塞在壁後的一疊外遇調查報告拋在他們面前。
「如果你們還有一點做人的良心,就為我解釋這一切,讓我明白我究竟做了多久的傻瓜!」她說著跌坐在一張椅上,雙手無助地蒙住眼睛,任淚水淌下。「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這樣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