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謝上薰
一早上,貞陽磨著他,嚷嚷著她要自騎一匹馬。
「你見過女人騎馬?」
「那是她們沒機會學騎馬,不表示女人家不會騎。」
「你會騎馬?」其實他早就知道了。
「舅舅教過我,他什麼都讓我學。」
「他八成沒把你當成女的。」燕無極嘀咕道。女子騎馬大都只能側騎,因為身穿羅裙,不能像男子般跨騎,除非江湖女俠,否則必遭人批評。
但側騎的危險性大大高於跨騎,他不得不考慮。貞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磨了他一天,第二天不得不讓她騎一次,可是,當她聽到要側坐騎馬,眼睛都直了,舅舅沒教過這個,這是什麼個騎法嘛!
燕無極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只能這麼騎!」
「怎麼這樣?我常看黃大海的女兒騎馬,與一般男子無異。」黃大海是牧場管理人的副手,他的女兒叫黃嬌,卻一點也不嬌,剽悍有若男兒。
「你若學得跟她一樣,我可不要你了。」
他扶抱她上馬,因為側坐重心不穩,馬一動,她便慌得要跌下來,幸虧燕無極手快扶穩她,叮囑她拉住韁繩,他在一旁牽馬步行,所幸貞陽有騎馬的經驗,不多時便抓住訣竅,不再驚慌失措。
一個上午,牧場的人就瞧著他們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像個馬伕一樣為嬌妻牽馬,對她呵護備至!誰都沒想到,行事嚴厲、賞罰分明,令眾人敬畏的燕無極,對妻子竟這般寵愛。想當初婚訊剛傳至此間,有些女眷、僕婦私下偷偷咬耳朵,不少人暗暗同情即將過門的新婦,都說郎心如鐵,婚後必難和諧!即使他本人沒表示,任誰也感覺得到他對女人沒好感,做他的女人免不了要受歧視與冷落,惟事必恭必敬、惟命是從,日子或許不至太難熬;結果,意外的比任何女人都幸福。
這位少年夫人究竟有何特殊魅力?
大夥兒想破了頭,怎麼想也想不通。
以為她柔情似水、嬌燒百媚地軟化了堡主的鐵石心腸,一見才知不是,她愛笑、愛熱鬧,玩起來比男孩子還瘋,沒見她賣弄女性魅力;以為她世代書香,知書達禮,閨秀氣質感化了堡主以誠相待,誰知也不是,面對堡主侃侃而談,跟他針鋒相對、笑鬧不禁,反而是堡主哄她高興的時候多,總而言之,大夥兒的「想像」全破滅了。
不過,有幸迎娶汾陽第一家的郭府千金作他們的堡主夫人,大夥兒均感覺與有榮焉,好像身份跟著提高了不少似的。
主子夫婦和睦,自然人人樂見,因為可以少受很多冤枉氣,端看堡主此番巡查兼度假,臉上時有笑意,就教人打從心底鬆一口氣,不會動輒得咎。
底下人的這些鬼心思,燕無極自然不會知道,他這位牽馬者可比騎馬者累得多,雖然這種事可以讓馬伕去做,無奈他太瞭解自己的老婆了,換了個人,她早就拋下牽馬的人,快意馳聘一番而忘了危險。
「夫君,讓我跑跑馬嘛!」老是「散步」有什麼趣味。「別逞能。」將近中午時他宣佈收工,磨不過她,才又說:「休息一下,傍晚時再讓馬小跑步,但仍需以穩為要。」
「我有底子,可以進步得快一點。」
「無論如何,側騎總不如坐馬車舒服。」
「不要,悶也悶死人了。」
「我叫人趕製一輛大馬車,不但可坐可臥,坐椅下巧設許多抽屜、暗格,可以放置一些吃的、用的,像你愛吃的點心啦……」他笑睇著她,果見她的眼中間出了光,入了彀。他就怕她騎出興趣,日後出門也胯下一匹馬,那可糟了,這畢竟不是唐朝,學那虢國夫人「平明騎馬入宮門」,不是大家風範。
「再說我老婆挺美的,我也捨不得讓你風吹日曬,折損了青春。」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貞陽咯咯的笑了。
「好吧!就在牧場裡騎著過過癮。」把手伸給他,燕無極扶抱她下馬,突然詫異地看看她。
「怎麼啦?我臉上髒嗎?」
「不是。你好像重了一點!」
※※※
重了?胖了?發福了?
貞陽為之變容,尋了個空閉門自省。卸去衣物,赤條條的正在鏡前以嚴苛的目光審視自己的體態;燕無極曾誇她有一副好身材,不是豐滿型的,但凹凸有致,配合她的體形。如今再看,她當然還不胖,只是一向平坦光滑的腹部,摸下去不再那麼平順,微微有了點弧度,正看不明顯,側身照鏡則一目瞭然。她吐氣縮小腹,恢復舊觀了,但畢竟不自然。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記得有貪嘴多吃啊!」她在房裡急得團團轉。是素來吃不胖的體質變了?還是這些天來努力進補的後果?「我不能等真的發福了再發愁,那絕對瘦不下去啦!對,從今天開始,禁絕甜食和點心,三餐也要少吃……」
她卻不知一天兩頓點心才是她精力的來源,她一發願不吃,侍女們全驚慌了。
「夫人,你正餐吃的不多,少了點心,身子受得了嗎?」
「說不吃就不吃,我要減肥!」貞陽是吃了秤鉈鐵了心,還不忘警告她們:「這件事不許說出去,尤其不能教堡主知曉。」
發願、立誓均不難,難在切實執行。才兩天,她便餓得渾身乏力,做什麼都不起勁,甚至覺得這般忍饑挨餓活著真沒趣味,好想……好想大吃一頓!不行,不行,都已經忍了兩天,若是半途而廢,不是白受兩天活罪嗎?
燕無極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會使貞陽如此折騰自己,同桌吃飯時見她吃的比平日少,也以為她點心吃多了,正餐吃不下,數落了兩句,也沒怎麼認真。另奇怪她文靜了些,還道她玩得夠,準備回燕門堡去。
第三天回轉燕門堡,燕無極快馬先至,馬車隨後就到,卻見銀鈴小婢子慌張地跳下車,呼道:「不好了!夫人暈倒在車子裡。」
眾人皆驚,燕無極忙上前去,探入車廂果見貞陽歪倒在一旁,小心將她抱出來,看她雙目緊閉,面色蒼白,不知生了什麼病,連忙吩咐:
「快召劉大夫至黑木樓!」燕門堡中有兩名郎中,一個專醫跌打損傷,一個治療內症,劉大夫是後者。
美絹和銀鈴兩人均心慌不知所措,跟著進樓,寒碧叫住她們:「怎麼回事?夫人向來身體很好,怎會……」她沒跟去,不明內情。美絹悄悄將事情說了,寒碧一迭聲叫:「糊塗!你們跟在身邊竟不勸勸夫人,哪有人一下子少了一半食量,不弄壞身子才怪!趁著劉大夫沒到,你們還是趕快向堡主自首吧,別等他發現真相,後果不堪設想。」
美絹登時垮了臉,銀鈴是個小婢子,責任在她這個大丫頭身上。寒碧與她交好,半勸半推地,美絹終於鼓起最大勇氣,向燕無極招認。「餓昏了?」燕無極一聲怒吼,美絹、寒碧等全跪了下去。「你該死!」一腳踢了過去,將美絹踢了兩個翻滾。
這倒將貞陽吵醒了,迷迷糊糊道:「怎麼啦?好吵哦!到家了嗎?」
燕無極氣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沒有接腔,剛好劉大夫跟著張寶兒到了,寒碧機伶的上前放下床慢,在床邊安置坐凳,立在一旁伺候,等大夫向堡主請過安,移至床邊就坐,她就幫著夫人將一隻手腕移出帳外,覆上一塊薄紗。劉大夫伸出手指按在覆著薄紗的腕脈上,沉吟半晌,驀然面現喜色,走到燕無極身前就是一揖。
「恭喜堡主!夫人是有喜了。」
「什麼?」燕無極激動的站了起來。
「夫人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千真萬確。」
「你沒看錯?」
「老朽敢以性命擔保。」
「好、好、好!」他開懷大笑,整個人神色都不同了,充滿驕傲,志得意滿。
「辛苦你了,重重有賞。」
張寶兒開心的帶著劉大夫離開,出去散播喜訊。
寒碧重新將床幔勾起,燕無極坐在床邊拉住了貞陽的手,滿臉的溫柔笑意。寒碧等眾丫頭均跪倒賀喜,此刻燕無極的心情非常好,什麼都不計較了。
「這是大喜事,統統有賞,每人一對小元寶,下去領賞吧!」
眾婢千恩萬謝的退出去房外,美絹不急於領賞,反而趕至藥堂,劉大夫已開出安胎藥、補品,正等她來拿。
然而最開心的,自然是郭貞陽了。
「真好,我可以安心的吃飽飽,而不必煩惱會變成肥豬。」太棒了!不必忍受飢餓之苦,比什麼都開心。腹部尚未凸出,也無害喜現象,她仍產生不出將為人母的特殊感受。
「你何苦糟蹋自己的身子!」
「我不想你嫌我胖了,美其名是發福,其實醜死了!」她委屈的說。
「你……你一點也不胖啊!」真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可是,上次騎完馬,你抱我下來,說我重了,意思就是我比以前胖,我才想趁現今還能見人,趕快瘦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