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謝上薰
該死的,他的預感向來很靈。
「哎喲——」房內傳出悶叫聲。
燕無極衝進去,迅速點著燈,可真壯觀啊!床下一團混亂,看她躺在地上和長枕頭、大紅錦被糾纏不清,他幾乎失笑,忙將她拯救出來。
「老婆,你的睡相真差。」
躺在他懷裡好舒服哦,貞陽像發懶的小貓般慢慢閣上眼。「我習慣睡裡邊的。今晚奶娘告訴我,妻子應當睡外側,好方便早起服侍丈夫。我覺得很奇怪,我睡外側的話,你不是不好上床了嗎?奶娘又說,妻子應當先服侍丈夫睡了,自己方可休息,所以睡外側方便。可是我一直等,你都沒回來,只吩咐人叫我先休息,我就睡著了。」燕無極輕點一下她微嘟的小嘴,將她放回床上。「你還是睡裡邊吧!我有早起練功的習慣,你不需伺候我。」
「可是奶娘說……」
「你是聽我的還是聽你奶娘的?」他一邊寬衣一邊道:「閨房內的事,咱們兩人覺得好便行了。你奶娘是老經驗,但未必適合我的規矩。」
「難怪爹爹告訴我,夫君是位與眾不同的人。」貞陽待他上床,很自然地貼近他,喜歡和他親密的安全感。「夫君,你以前見過我爹嗎?」
燕無極不再排斥貞陽黏上他,畢竟她是他的妻子,可以例外,而且感覺蠻好的!
「去年春天游泰山時,與岳父相遇相識,曾結伴同行三日,相處甚歡,當時只知他姓郭,是一位不被世俗羈絆的高雅之士。直到迎親之日,拜見岳父大人,才知道他就是去年結識的那位郭員外。」他當時已然心中雪亮,這門婚事完全是郭作雲一手安排的。「爹爹果然認識你,才會那麼賞識你,非要我嫁給你不可。」
這是岳父有先見之明,騙婚成功!燕無極心胸寬大的原諒了老奸巨滑的郭作雲。
「怎麼?你不願嫁?」
「不是不願意,而是心裡十分憂心恐懼,嫁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不知是福是禍,腦子裡很容易胡思亂想,想到害怕處,恨不得逃掉。」
「你逃了,不是嗎?又爬樹又翻牆的。」
「啊!」貞陽彷彿遇見鬼了,逃離丈夫遠遠的,用長枕頭隔開兩張臉,不敢看他的眼睛。「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死也不承認,嚇死老公是有罪的!
「難道我看錯了?」好吧!她存心裝迷糊,他就成全她。本來他只是想警告她,她的丈夫十八歲出來闖江湖,後來改行經商,十二年的歷練已經碎礪出一雙火眼金睛,她玩什麼把戲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點破罷了。
貞陽不見他追究,自然混賴到底,想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拉下長枕,瞧見他在笑,一點也不似三十歲的成熟男子,倒像二十出頭的大孩子,她像發現新機關圖一般的驚喜道:「夫君,你笑起來真像個孩子,讓人失去防備心。你應當常常笑,如果你有敵商對頭的話,瞧見你的笑容,警戒心必定會先鬆了一半。」
「人生沒有太多值得歡笑的事情。」燕無極冷淡的說,他的死對頭根本沒機會見到他。「怎麼沒有?你娶了我就是一件最值得高興的事啦,你應該每天早晚大笑三聲才對。」她猛誇自己的長處:「我溫柔美麗,對丈夫忠誠又專情,而且我笑口常開,妙語如珠,你每天瞧見我就開心啦!要是你今天娶了另一個端莊死板的女人,成天不言不語,板著一張千金小姐面孔,那會悶死你!或者換成一個膽小如鼠的女人,你一瞪眼她就幾乎暈倒,哪敢開口與你閒聊,逗你開心!所以老公啊,我這老婆真是挺棒的,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
燕無極笑不可抑。
「你倒有自知之明!確實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
「英雄所見略同,所以,你要珍惜。」
「我會珍惜的。你這個小妮子,真能逼我笑,不禁讓我聯想到一個朋友。」他伸長手臂把她擁進懷抱,貼著她的臉,視線依戀地糾纏在一起。
「誰呀?」
「江南青龍社的……算了,他是你絕不可能見過的人。此次大婚,我派遣專人送帖子去,可惜他已出外遊山玩水,八成又被他的小師妹纏得沒處藏身,不敢回家。」
「我猜,他的小師妹一定很愛他。」
「這我不大清楚,只是聽他形容,也是一名教人頭疼的姑娘。」
他說這話時眼睛盯在老婆臉上,難免有「指桑罵槐」之嫌,貞陽張嘴欲言,卻已教他搶先吻住,直吻得她全身血液逆流,嬌喘不息,忘記想說的話。又是一個纏綿的夜,只屬於兩個人、兩顆心。
第四章
這姑娘一走進店裡,立刻教所有人的眼睛一亮。
呼嚕呼嚕吃羊肚羹面的粗漢子,以筷子敲碗哼唱俚曲偶爾夾塊醬肘子配一口燒刀子的老顧客(燒刀子是河北土語,就是高梁釀造的酒),上三樓帶朋友來品嚐這店裡有名的炙羊心、糟燴鴨條、糟溜魚片、抓瓢口磨、壇燜肉的體面客,過往打尖的商旅……得了傳染病似的一個接一個把臉朝向門口,眼珠子都睜得大大的,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得連呼吸都忘了,一時之間店內寧靜得彷彿深夜。
這姑娘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一張芙蓉臉蛋明艷動人,冰肌玉骨,有若天上神仙,她一雙眸子卻是十分靈動的,使她顯出一種活潑的精神。
她身後立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相當高瘦,他的額骨崢嶸,鼻大顴高,模樣不俊,卻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有氣吞海岳的狂放熱情,浪蕩不羈的灑脫傲氣!
不用說,這男子立刻成了所有人羨慕的對象,每個男人都恨不得自己就是他。可是很奇怪,他偏偏露出一臉倒霉得要死的苦瓜相!
他是誰?
你若到江南,不能不知道掌控江南水路運輸的「青龍社」,這個一臉倒霉沒處逃脫的男子正是「青龍社」的少主,龍湖是也。
想他在江南一帶可也是響叮噹的人物,即使橫著走也有拍馬屁的人大聲叫好,日子過得好不舒服憾意!要不,外出遊遍名山勝地、仙鄉佳水,印證「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豪氣也不錯!千不該萬不該,一時想起師父秦守虛,感念師恩之情一發不可收拾,跳上船隻直奔向太湖之滄浪島,師父沒見著,卻給小師妹秦藥兒逮個正著。
人稱「太湖醫隱」的秦守虛,文才武略、醫卦星卜均有所成,尤以醫術聞名於世,只是他生性孤僻佩傲,非疑難雜症還不屑於動手醫治呢!龍湖十六歲那年被父親送往滄浪島拜師習藝,他很快就明白了,秦守虛並不是最難相處的一個,他傲得有個性,至少他講道理。最可怕,簡直是出生來折磨男人的,是只有六歲,笑起來像觀音菩薩身邊的玉女,實際上比地獄來的使者更加恐怖的秦藥兒!當時他身邊最珍愛的一件寶貝,是一尊青龍玉器,栩栩若欲飛天的青龍,十分珍奇,他愛若性命。這個弱點很快就被秦藥兒摸透了,開始支使他做這做那,幾乎每天都要他跑三里路到鎮上買零嘴巴結她,一不如意就威脅他要砸鋼青龍讓他好看!明明他把青龍藏得很隱密,她偏有法子找出來,當他的面拋弄青龍一上一下,忽左忽右,以整人為樂|他簡直快發狂了,改口叫她「秦要命」。
其實她好的時候也很好,只要她能改掉「捉住別人的弱點就盡情利用」的毛病,她就是天底下最討人喜歡的姑娘了。他勸過她不只一百次,但似乎都在對牛彈琴,毫無成效。
秦藥兒嗤之以鼻。「這是姑娘有本事!若不然,你是師兄,又虛長十歲,我不給你欺負死了?制敵機先,你懂不懂?師兄啊師兄,堂堂男子漢,輸要輸得服氣,不要花言巧語狡辯自己的無能,有本事你也威脅我看看啊!」
後來他一狠心,將青龍送給「秦要命」,以杜絕後患。哪知她一轉身就女扮男裝逃家去也,將青龍拿去作信符,命令「青龍社」的人載她離島,一路上拿著雞毛當令箭,擺足了威風,好像她大小姐才是「青龍社」的少主,有權指使人。這些都還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她正義感過剩,喜好打抱不平、多管閒事,今天有「青龍社」的人在一旁伺候、撐場面,更是過足了「英雄癮」,簡直樂不思蜀,卻不知替「青龍社」結下多少梁子,憑增幾位仇家。
那年,她大小姐才十二歲,十二歲耶!
龍湖被他老爹和師父罵慘了,狗血淋頭的奉命去把師妹捉回來。他發誓,見到她的人,二話不說先狠狠揍她一頓再大罵她三天三夜!
秦藥兒當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一上船,她人已立在船尾,一副隨時都有可能摔落水中溺死的模樣,警告他:「你要打我,我就自殺!」看他氣得快發狂了,她大小姐卻開心的笑出來:「吶,現在咱們開始談條件。第一呢,你不可以罵我,更不能打我,因為是你自己將青龍交給我的,你錯在先;第二,回去之後,爹若要罰我,你必須幫我;第三,以後你要為我做十件事,放心吧,我不會要你做牛做馬,也不會教你做損及名譽的事。答應的話,我立刻將青龍還給你,乖乖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