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謝上薰
秦藥兒美得像首詩,性情卻半點也不詩意,梅真再弄不懂這一點,龍湖真會拿一把大槌子敲醒他。
吟詩讚美她?省省吧!
為她作畫?她坐不住一刻鐘就跑了。
彈琴暗喻情衷?唉,她當成催眠曲。
龍湖忍不住提醒他:「拜託你實際一點好不好?」
梅真受教,改和她下棋,這次倒做對了,藥兒在船上無聊,每日捉人對殺五、六盤。下棋對文人雅士而言,不只是休閒,更是一項修身養性的技藝,而秦藥兒下起棋來殺氣騰騰,講究速戰速決,絕不耐煩對手花時間思考,頻頻催促,跟她下棋反成了苦差事。後來藥兒嫌他「慢吞吞的悶煞人」,叫王威替他,王威棋藝平平,教她連贏十幾盤,直叫沒意思,最後還是龍湖下場殺殺她的威風,激發她的鬥志,她才又快活起來。
在船上悶了十多天,能夠踩在土地上真是一件快活的事,秦藥兒提議從現在改走陸路。「在船上看來看去都是這些人,一件新鮮事也不會發生。」
梅真無異議,於是他們決定在船上過一夜,次日再行陸路。
清夜無事,品茗、嗑瓜子閒聊。
龍湖借了棋譜觀讀,把時間留給他們。他這位「監護人」很識趣,努力為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不過為了在師父面前有交代,又不能放他們獨處,只好將自己當成隱形人在一旁作「壁草」,只要梅真規規矩矩,別碰到師妹一片衣角,他任由他們去。
梅真說起小時候家裡有十一個姊姊和一群姨娘、表妹、丫頭,擾得他只有躲在書房才能得到片刻的清靜。
秦藥兒聽了吃吃而笑,輕踢了龍湖一腳,等他揚起臉,說:「你應該和梅真交換身份,家裡有一群女人不正是你的願望嗎?」
「可以看不能碰,有什麼用?」
梅真插嘴。「我家中有兩名如花似玉的表妹,可以為你介紹。」
「你是老鴇嗎?」藥兒擰起眉。「她們有沒有我好看?」
「略有不及。」
「這就對啦,你自個兒都不要,往外求發展,還好意思介紹給師兄?他成天和我這位江南第一美女在一起,平常女子豈入得他法眼?他若是這麼隨便的人,家中早已妻妾成群,怎還打光棍?」
「你們兩位,」龍湖不滿。「別說著說著便扯上我。」
「對不住。」梅真一心要他做大舅子,十分客氣。「我是真心誠意想為龍大哥做點什麼。」
「我師兄上有高堂,他的婚事不勞你費心。」秦藥兒對他的好感一下子降到水面下,她最不滿意師兄的自命風流,梅真還要火上加油,可惡!
「姑娘高見。真可惜,這次沒能見到秦老伯。」
乖乖,這傢伙臉皮真厚,秦藥兒瞋目斜視他,竟親密到叫她爹秦老伯?不會是對她有什麼企圖吧?開玩笑,她只想收他作跟班,可不要一個瘟生丈夫。
她懂了,一定是她對他太好了,使他產生了不該有的幻想,不禁暗歎:「這就是身為絕代美女的苦惱吧?!稍微和顏悅色,人家就會愛上我。」皇荑輕撫玉頰,幽幽自我陶醉。「唉,自古紅顏多薄命,注定要為情字苦惱,愛慕者多如過江之鯽,煩死我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已拋開三次釣夫失敗的恥辱,盡情享受船上眾多男子的愛慕眼神。真的,她只要不開口、不像只跳蚤似的靜不住,確實人見人愛。
「梅真,你做什麼營生?」掂一掂他有多少份量,是她首先須弄明白的事,日後要想「人盡其才」的善加運用才不會搞錯對象。
龍湖挺瞭解的瞄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家父經商,大伯在朝為官多年,三年前家祖母仙逝,大伯回鄉守孝,尚未起復。」梅真有個預感,大伯是不願再回官場,但不好明說。
「你呢?你會做什麼?」
「我是位秀才,平日最愛和一班文友吟詩作對、遊山玩水,家人期望我中舉,但我對官場並不熱中,生平最大志願是行遍天下,傚法徐霞客寫出一本遊記。」奈何身為獨生子,羈絆太多,尚未生下繼承人之前,家人絕不肯放他自由行動,他心儀秦藥兒,一來想藉她稍解名門望族的沉重枷鎖,二來期待日後能夫妻結伴同游。
龍湖很佩服他的志向,一般人難得出門,不知中國處處是靈山勝地、仙境佳水,若能有幾本遊記問世,至少也能望梅止渴,多些見識。
「難怪你隨身帶著筆墨紙張,一得空便揮亳。」
「不只如此,這十年來我跟護院師父學了不少拳腳功夫,目的也在鍛煉體魄,我心裡明白文弱書生做不了什麼事。」
「你這人很有主見,我喜歡。」
兩名年輕人經過一番交談,惺惺相惜起來。
秦藥兒無聊得大打呵欠,回房去睡了。寫書?窮酸的玩意兒,不值一哂。
梅真有點煩惱。「我到底要怎麼做,她才會喜歡我?」
「她沒有不喜歡你,只是你說的那些,她完全不懂。」龍湖謹慎道:「小師妹的個性不比尋常姑娘,若要討她歡心,最簡單的方法是讓她覺得你『有利可圖』。」
「什麼意思?」他不懂。
「你曉不曉得為什麼我會莫名其妙成為她的師兄?」
龍湖的話勾起他的回憶,梅真「啊」的一聲,道:
「我想起來了。那日,她飛天而降,落在我乘坐的小舟上,就是將我誤認為龍湖兄,難道當時她就是在找師兄?可是這是為什麼?挑徒弟不該是秦伯父的事?」
「家師膝下只有師妹一女,難免過分寵愛,收徒弟若不得她歡心,只怕她會鬧得雞犬不寧,所以家師言道:『誰能讓藥兒叫一聲師兄的,無條件納人門下。』而她,挑中了我。」
竟有這樣挑徒弟的?梅真大感意外,他心目中的泰山大人恐怕也是一號怪傑。
「可是,她為什麼選中你?」
「你知道『青龍社』吧?」
「當然,青龍社的勢力遍及南方,無人不知。」梅真微變色,有些懂了。
龍湖自己想想也覺好笑。「我爹是青龍社的龍頭,我是唯一的繼承人,這樣的利害關係,一名六歲女娃是想不出來的,一定是左大叔灌輸給她,結果她就當真了,賴定了我是她的師兄,從此,我以及青龍社就成了她的後盾。這樣你懂了嗎?」
「因為你不可能拋下她不管,所以不管她做什麼,都有你給她撐腰,以至於她什麼也不怕了?」梅真不能說不苦惱,他心目中的佳人不該是這樣的,她可以是活潑、俏皮、不似大家閨秀,但怎能盡想利用別人?
「藥兒並不壞,這點你絕不能懷疑。"龍湖不得不替藥兒辯解。「她有時很胡鬧,也很會闖禍,但十之八九皆是因為她正義感過盛,一時衝動才把事情鬧大了。」所以他氣歸氣,仍一再出面替她善後。
「龍大哥不覺得太縱容她了嗎?」
龍湖別開眼睛,悠然道:「如果你企圖改變藥兒,那麼我奉勸你,死了這條心,別再親近她了。」
「不,我無意改變她活潑可愛的本性,只是,我必須扭正她錯誤的價值觀。」
龍湖悶聲一笑,懶得再勸他,看得出梅真是擇善固執的人。只是,這種「好人」,適合秦藥兒嗎?
「啊——」隨著嚇得人心跳加速的尖叫聲,秦藥兒逃命似的竄出來,大叫:「師兄!」一下子跳到龍湖身上,像抱著一根柱子似的手腳全纏在他身上,然後不住慌叫:「老鼠、老鼠、老鼠……」且激動的拉扯龍湖的頭髮,拍打他的頭。「老鼠、老鼠……」
「藥兒!我的頭又不是老鼠!」
龍湖大聲抗議,她武功差,打人倒挺痛的。
她不管,死抱著他不放,只是不再打他的頭,輕顫道:「一隻老鼠跑到我床上,一雙鼠眼瞪著我,我嚇死了……」說到後來竟哭了起來,真丟臉。
龍湖將她安置在他剛才坐的位置上,溫和的說:「別哭了,我替你去宰了它。」走進艙房,不用說,那隻老鼠早被她的尖叫聲嚇得飛奔逃命,不知去向。他走上來,騙她道:「我把它丟進江裡,沒事了。進去睡吧!」
「我才不要。」秦藥兒擦了眼淚,怒視梅真:「這是什麼破爛船嘛,竟然有老鼠。」餘悸未消,又打了個冷顫。「我不要進去睡,誰知會不會出現第二隻、第三隻,我再也不要進去那個房間。」
梅真不住道歉。可是在船上住久了,難免會出現老鼠嘛!甚至有不少迷信的船民,出港之前先抓兩隻老鼠在船中放生,若老鼠待不住往岸上跑,就不敢出港了,因為傳說老鼠能預知水患,它往岸上逃生,即表示此船將沉。
龍湖怪道:「你也真是的,打起獵來虎虎生風,卻怕一隻小老鼠。」
「獐兔野獸都沒老鼠長得噁心。」
「告訴你多少次,討厭它就隨手拿件東西砸也砸死它!憑你的武功還殺不死一隻老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