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謝上薰
甫進廳門,一位白抱青年的突出形象首先躍人目中。
「老天!」秦藥兒低呼,掩嘴。「是小師叔!」
她轉身就欲腳底抹油,以免拆穿西洋境。
「站住。」一聲低喝,她乖乖地、直挺挺地、硬生生地頓住了身形。
第五章
楚少玦盯著秦藥兒,一雙眸子看來比秋星還冷。
她想到自已比人家矮一輩,不得不低頭,一聲「小師叔」在舌頭滾動,即將冒出口,卻聽他開口道:「這位夫人氣色不對,請伸出你的手。」她愣愣伸出右臂,一條絲線橫空飛來纏住她的碗脈,線的另一端拍在他拇、食兩指間。
「懸絲診脈」只是傳聞,不想今朝能親眼目睹,廳上眾人,包括風太君在內都對他另眼相看,風蝶影更是滿心驕傲的笑睇楚郎,描不完的情意在其中。
不片刻,聽他道:「夫人有喜,請多保重。」
秦藥兒一面應諾,私心很佩服他,同時忐忑不安的心立時安頓下來,思忖:他已忘了我的模樣,沒認出我來。如此一來,不需急著開溜了。當然,每個人均向她道喜,忙安置一張最舒適的椅子請她坐。
看情形,大家都不知道楚大夫即是白雲公子,唯一知悉內幕的她自然不肯自暴其醜,教人取笑她是騙子,搞不好小師叔當場便會以門規處置,這不是自討沒趣嗎?她當然不幹。
風太君引導楚少玦前去為愛兒治病,葉家叔侄就交給雷峒山審問、裁決。平日她雖看重葉武泉,甚至曾考慮將洞春許配給他,一輩子留在莊內效命,但和最偏愛的次子比起來,那些全是小事。病在兒身,痛在娘心。
風蝶影跟著溜出大廳,一個黑影竟擋住了她的去路。
此人風華正茂,舉止翩翩,乃當代人中麟夙,教人瞧著便芳心躍動、愛慕不已,心裡甜絲絲地先醉了,但凡事都有例外,小蝶眼中,他不比一棵擋路樹可愛多少。
「蝶兒,你出門不講一聲,形蹤無定,可知別人多擔心?」說的不正是他嘛!小蝶睥睨他,討厭的傢伙,不知她正在忙嗎?「你這是在關心我的安危嗎?」
「蝶兒,」心之所戀,情之所住,段拂表現出來的卻是那麼彬彬有禮,恐招來閒話損傷小蝶的名聲,遂顯得冷淡了些。「一個姑娘家四處亂跑,成何體統?」奇怪,明明是關心她,說出來卻變成教釧。原來是她自作多情!小蝶更加堅定將他從她的生命中剔除的決心。
「段烏雲,你給我閃一邊去,好狗不擋路,我急著去探望我爹娘。」
「你用這種口氣和未婚夫說話?」
「奇怪耶,往常你來都端著一張高貴和善的面孔,不輕易找我談話;今天烏雲變色啦,拖住我不放走。」
「如果我曾經給予你錯誤的印象,你要諒解。」段拂情懷激盪。「待岳父病勢轉好,我馬上請家母為我們選一個黃道吉日拜堂成親。」
小蝶情急說道。
「我不要。」話出日才知太過分,段拂臉色都變了,她連忙腦筋急轉彎。「洞春姊和花霞均尚未出合,我豈能搶在她們前頭?」
「原來如此。」段拂含笑道,告訴自已要多替她們留意一下對象。「蝶兒良心太好了,不過你放心,凡事總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
「是啊,是啊!」
小蝶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一下,便溜之大吉,偷偷打算著擺脫「笨驢」的妙計,才好安心投奔向意中人楚少玦。
愈思量愈頭痛。「做爹娘的人其實不必太急著推銷女兒嘛,搞什麼*指腹為婚*的把戲,尤其像我這種疑似嫦娥下凡的美貌女兒,還怕你不出去嗎?何需事先替我『預約』一個丈夫,害我如今要忙得團團轉!打死我,將來都不會對兒女幹出這等無聊荒謬、囉嗦加三級的烏龍事。」
她思緒飛轉,腳步片刻不停,很快來到父母住的曉園。
風曉寒養病的雅房十分清靜,每個人來到此地自然而然將腳步放緩,以無聲勝有聲,戒慎恐懼生怕他的病加重一分,到時老太君橫眉豎日、痛心疾首,就沒人有好日子過。
小蝶在花廳與臥室之間的花格窗口探了探,不見母親白香香,心想有男醫在此,她回自已住的居處去了。母親就是這樣傳統守舊,和大伯母一樣,都是祖奶奶口中的賢德媳婦,男人和孩子的支柱。
可是奇怪,最不賢德的「瘋小蝶」,反而得到最多的縱容,否則在同一個框框教育下的孫女,為何只有她有膽子四處遊蕩打抱不平,卻沒有受罰?這點恩寵,頗令雷洞春不平,明示暗示了幾次,祖奶奶照舊放任不管。
天大地大,風太君最大,誰敢批評她的雙重標準?
風蝶影快樂的來尋母親。「娘,娘!」
美麗過人的母親一直是小蝶的驕傲,她面容秀媚,神的清雅,細眉若柳盈盈,嬌眸晶瑩欲語,天生的美人胚子,高貴的出身教養她成為大家閨秀、賢妻良母,就像每一戶庭院深深人家的屋管下、深閨內所能見到的貴婦典範。這樣的妻子,對丈夫的愛是不假思索的,這樣的母親,對子女的愛是天經地義的。如果不是丈夫的病,她會更快樂、更滿足。白香香從臥室笑吟吟地迎出,小蝶心中騰起對慈母深沉不移的相依之情。「娘!」在母親身旁,她永遠是個嬌女兒。
「小蝶,你又跑到哪裡玩了?」白香香含笑而語。「瞧你一身,怕不穿了兩三天沒換洗?快去梳洗齊整,像個名門閨秀的來給娘瞧瞧。」她生性愛潔,對自身的妝扮更不馬虎,每日雞鳴而起,洗面、漱口之後開始裝扮,坐在妝鏡前一絲不亂地梳上高髻,簪以釵鳳、珠花,點上胭脂,才肯出門見人。小蝶最不耐煩繁瑣的家事,唯獨妝扮自己是愛美的天性使然,不得不如此,但也盡量簡化,不過,慈母的愛心包含美化自己的女兒,房內不時準備數套替換衣服,小蝶只好乖乖的縮進簾後洗浴間,「大掃除」一番。
「娘,」簾後傳出不甘寂寞、清純的語音。「娘,我找到一位最高明的大夫,並將他帶回府,你了見了嗎?」
「瞧了一眼。」
白香香快樂的幫女兒挑選衣物,檢點首飾,她新添的一條白玉墜練和一隻白玉手鐲,先給小蝶戴上吧,很配色彩鮮明的杉裙。說來傷感,自小蝶十五歲及笄便和花霞搬出曉園,和洞春同住白菟園,或許年輕少女這樣生活自在些,卻大大減少了她妝扮女兒之樂。猶記小蝶還小時,因名字中虛個蝶字,很愛衣服上繡著彩蝶,或振翅而飛,或停枝採蜜,她不時挑燈為愛女精心繡上,還特地為她打造一對金蝴蝶耳墜呢!當時小蝶天天戴著它,一昂首、一搖頭、一走動,而只小金蝶便在她耳下揚翼飛舞,說不出的嬌俏可愛……每個母親的內心深處都有著一本好美好美的童年往事!
「娘,娘!」
「哦,什麼事?」她幾乎忘形了。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
「我忙著找出你要穿的衣服,無暇細聽,你再說一遍。」
「娘,你真是的,挑衣服有什麼重要呢,我說的這個人才是頂頂要緊。」風蝶影可愛的童音向母親席捲而來。「我說楚大哥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呢?你別看他一副孤傲難以親近的模樣,其實心腸好得很,解危救難從不皺一下眉頭。洽病是他的拿手本事,這且不提,光說昨日我們經過蘇州城,遇到一位可憐的姑娘被賭鬼父親賣入青樓還債,那位陳姑娘不依,趁人不備跑到街上求救,沒人要管,楚大哥便管了,原來青樓的老鴇是賭場老闆的相好,兩人狼狽為奸毀了不少姑娘家的一生幸福,陳姑娘只是其中之一。賭場老闆先是派出打手,哈,敵不過我手中的馬鞭,打得好不過癮!娘,我今天才發覺到一項真理,心情不好時可以找幾個壞蛋狠狠修理一頓,不但消了心中氣,還人人叫好,捧我為俠女,欺負人有理呢!」
白香香苦苦一笑。「怎麼你絲毫不像我呢?你爹也沒你那份不羈,究竟遺傳了誰的性情?孤男寡女的,萬一段家誤會……」
「娘!」老調重彈,小蝶可不愛聽。「段拂要誤會是他家的事,我才不在乎。娘,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下去?」
「你說吧!」女兒不喜歡段拂,她老早看出來,已成為她心中的隱憂。
「賭場老闆眼看沒辦法,便搬出他的絕招:賭!叫我們跟他賭,能賭贏他便放人,賭債一筆勾消;若輸了,拍拍屁股走人,當作沒這回事。我自然不答應,我不曾碰過賭具,楚大哥更不像那種人,不料,他居然應聲說*好*,我唬了一跳,悄悄問他會這玩意嗎,他說沒玩過。這可怎麼辦呢?」
「是啊!他膽子好大。」白香香不由得也勾起興趣。有人附和,小蝶更起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