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謝上薰
溫歌舲在他襯托之下,更加細緻,愈發高貴。
她明顯很懂得穿衣服,一款紅色吊帶露肩洋裝,很適合現在的天氣,身上沒有多餘的首飾,純淨中散發熱情。
她有一身誘人的奶油色肌膚,印襯得紅衣更紅、皮盾更白。
她一張臉蛋就像雅貴所形容,清純甜美,水靈靈的,笑起來跟天使一樣,沒有人會不喜歡的。然而她的身材卻已發育得十分成熟,可喜的是那張臉教人不生邪念,即使穿上露肩洋裝,給人的感覺依然像個少女,富家的千金。
她的聲音清清的、甘潤的,似一杯好茶。
她氣定神閒,沒有半點初臨陌生環境的窘迫或不自在,彷彿走到哪兒就是哪兒的主人。
此種氣度裝不來也無法模仿,幾代殷實家境才培育出這樣的人。
「唐媽媽,糖球有房間住嗎?」歌舲隨大家參觀,唐肖球的房間已被改換淡藍色彩。
「不錯嘛,就像糖球的房間。雅貴哥不明白他為什麼叫糖球?因為他小時候就像一顆糖球,又白又圓。」說得一家人哄堂大笑,糖球笑得最得意,因為他長高了,而且曬得健健康康。
只有雅貴和醒椏不覺有什麼好笑,那種笑話只有一起長大的人才感覺有趣,他們附和地笑著,心裡反而有一股被他們隔離在外的失落感。
午飯後,各自休息,杜漁老是很忙,又開車出去。
雅貴無聊的躺在床上,思索下一步。這一切不如想像中順利,歌舲本身能否由他擺佈還不知道,光是她身邊四個天兵天將足夠棘手了,他一定得想辦法讓他們回高雄去。可是,午飯時歌舲已向他表明歉意,一口氣住進五個人是有點對他不住,不過她向來有他們作伴,等她習慣這裡的生活,再請他們回高雄。雅貴無法拒絕,此刻卻後悔不堅持一點,因為他沒有太多時間等她慢慢習慣啊!
混沌中正待睡去,卻被一連串笑鬧的聲音吵得躺不住,好像家裡突然飛進來一大群麻雀。這些聲音也許早有了,只是不大明顯,等到他受不了,已經鬧翻天了。
他跑出來,對門的醒椏也出來疾問:「怎麼回事?」
「去看看!」
他們所見到的,是他們無法想像的。
一位男孩倒立著,頭下腳上,兩手並用的爬上樓來,所以他們首先見到的就是一對大腳,等他上了樓,翻過身,原來是唐肖球,而樓下歌舲「擊鼓」笑倒在沙發裡。
「下來啊,糖球,再來比過。」
「比就比。」糖球由扶手滑下去。
醒椏跑下樓,那兩人一人一台遙控器,兩架迷你飛機在客廳裡作空戰,轟隆隆的引擎聲,碎碎碎的發射飛彈聲,跟真的戰鬥機差相彷彿。醒椏伏低身子,唯恐給撞上,嘴裡大叫:「停下來!吵死人了!」歌舲分神看她,給了糖球有機可乘,一顆飛彈射出正中機身,哈哈大笑:「你陣亡了!你陣亡了!換你倒立上樓。」
「不算!不算!」歌舲大不服氣。
「打仗給飛彈射中,死都死啦,能跟閻王爺討價還價嗎?」糖球警告她不許賴皮。
總算安靜一點,醒椏臉色發紅氣道:「你們怎麼可以在屋子裡玩飛機?撞壞東西怎麼辦?還有,那聲音簡直要吵死人,下次不許你們再玩。」
「沒有聲音就不刺激啦,連這也不懂?」唐肖球輕蔑的看她一眼,轉向歌舲:「願玩服輸啊,快倒立!我來敲鼓。」
兩隻從廚房拿來的鐵筷子一上一下落在一隻半人高的花瓶身上,敲出來的音色倒也叮呤好聽。
「好嘛!」歌舲一起身,雅貴注意到她換了一身時髦的褲裝,身子一翻果真倒立而行。
醒椏則瞪著那只彩瓶,問糖球:「你從哪搬來的?」
「不跟你們說清楚好像不行?」糖球一面「敲鼓」一面說:「我媽說台北交通很亂,在巷子玩也不安全,叫我們在客廳玩就好了,可是我們又需要一點聲音助興,我爸說賈新的浪費,廢物利用,從他們房裡搬這只瓶子來用。」
「這花瓶值多少錢你知道嗎?」
「我媽說它再貴也沒有這兩架遙控飛機值錢,玩一玩沒關係。」
「可是它是我喜愛的東西。」醒椏氣結。
「那你為何不擺在你房裡?」
唐肖球一語中的,醒椏有口難言,她總不願讓這少年看穿她在這個家愈來愈沒地位。
此時歌舲已上了樓,倒在地板上喘氣叫:「糖球,我頭暈了!這不公平,男生女生體力不相當。」
糖球丟下兩人,上樓救美去。
「雅大,快來幫忙,把花瓶搬到我房間去。」
雅貴良久沒動,望著窗外暮色逐漸低垂,心想:這一天總算快要過去了。
第二章窮人富人
休憩時,他還天真的想著:這樣量入為出的生活十分踏實……雅貴在街上無聊的逛著,最後又走進遊樂場打電動玩具殺時間,又像這許多夭一樣,不到天黑不好意思回家。
誰又料得到,他如今有家卻待不得?起初,他騙歌舲他們說他向公司請假陪他們玩,反正他是老闆嘛,後來他們公然懷疑他是無業遊民,他受不了歌舲輕視他,只有每天準時出門,直至下班時間才返家。
見鬼了!他哪裡還有什麼公司,早給鍾儒生敗光了,還拖了一屁股債,最後不得不把房子抵押給陳老大,黑心的高利貸者。結果借來的錢不夠周轉,如今房子也將不保,除非他突然發財,而且要很大的一筆。
今天雅貴非常厭惡自己,怎麼連打電玩都這麼笨,五百塊不夠消磨二小時呢,他直擔心再這樣下去,他僅存的一點餘款不夠支持到他向歌舲開口。
「鍾先生!」有人拍他肩膀,雅貴不耐的「嗯」一聲,他正陷入激戰,預備撈一點回來,那人比他更急,一把拉起他,喝道:「看清楚老子是誰!」
雅貴在一片嘗雜聲中沒認出他:「你」
「我們老大找你去!」
雅貴想起來了,這矮子是陳老大身邊人,是親信、是外甥,他叫范誠。
「陳老大找我什麼事?期限還沒到啊!」
「叫你去就去,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范誠拉了他胳臂就往裡推。
「陳老大住這裡?」他記得上次來借錢不是在這裡。
「笨蛋!這只是我們其中一家分店而已。」
雅貴噤聲,不敢再多問。只是一想到在這裡花了一萬多元,終將又進了陳老大的荷包,那是怎麼也不會感覺舒服。
遊樂場裡面有一間佈置得像辦公室的房間,陳老大肥胖的身軀擠進一張扶手椅,塞得滿滿的,倒似嵌進去似的。
瞧他生得又高又大,一臉橫肉,幾分像小說裡的殺人犯,以為聲音一定很宏亮,而且惡聲惡狀,其實不然,這位陳老大一開口就嚇人一跳,聲音似小貓細弱,帶點尖銳,可是卻溫柔款款,未語先笑,使人有突兀之感。
「請坐!請坐!貴客光臨,應該早點讓我兒見嘛。」
「舅老大,要不是我硬請,這小子還不肯來。」范誠說。
「什麼小子不小子,告訴你幾次了,每一位客人都是我們的財神爺,要有禮貌。」陳老大一張強盜臉硬裝出大善人的笑容,只有要讓人畏懼。范誠連忙應是。雅貴每見他就心慌,腿一軟就坐進陳老大要他坐的椅子。
「鍾先生現在可發達了,阿誠,還不快拿酒來。」
「不,不用。」雅貴忙說。「我現在不喝酒,而且我也沒發達。」
「唉,鍾先生是當我壞人了?我老陳再沒出息,也不到向人開口借錢的地步,你怕什麼?」陳老大倒了一杯冰啤酒遞過,「拿著,拿著,啤酒不算酒,喝不死人的。」他自己兩口一杯,比喝白開水順當。范誠在旁邊開了一瓶又一瓶。
「我的朋友都知道,我老陳可是有文化的人,凡事講究證據,從不信口開河。」陳老大細語中包藏豪氣。「我說鍾先生發達了,就絕對是發達了不會錯。喏,根據我的人調查,你最近裝修房子至少花了一百五十萬,還添了一輛凱迪拉克,還有司機、傭人,拉風得教人生羨,我由衷佩服你的本事。喏,你不會說我在撒謊吧?」
「不,不,陳老大怎會撒謊?」
雅貴心中叫苦不已,真是末吃到魚反先弄得一手腥。
「那就是真的囉。你既然發財,照理也該先來我這兒走走,把錢還清了,最少也該把這幾個月的利息算一算,悶聲發大財實在沒道理。」
「我沒發財,我沒發財!」雅貴的聲音掩不住內心的恐懼。「真的,陳老大,如果我有錢我一定拿來還,我家的房契還押在你這裡不是嗎?那可是我心愛的房子啊!」
「可不,還買了兩條拳師狗守住門口,怕我們上門。」
「不是那樣,陳老大,我發誓!」雅貴上身前傾,極力想說服這鐵石心腸的人。「你的人所看到的全不是我的,新裝潢、轎車、狗全都與我無關,我一樣也買不起,是……是我家新搬來的房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