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謝上薰
「她如果不是卓絲琴再世為人,心虛往日之非,怎麼哼也不敢哼一聲,像縮頭烏龜一樣躲了起來?」
「這……」
「她悶不哼聲,我反而惱,要不然我可藉機使她鬧個臭名滿天下,從今再沒有人敢問津,那就天下太平了。」
秦雨萱聽見這平平靜靜的幾句話,卻有一股涼意爬上心頭。母親的恨意已然根深柢固,只有上帝收回其中一人的生命,否則她是不會罷手甘休的。
***
也不知是怎麼回到家裡,甚至不記得有沒有搭車,可以肯定自己回來的。
鎖在房裡,抱膝而坐,不時把臉埋進膝裡,哭泣得好像心都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擦掉眼淚,喃喃安慰自己:「事情都過去了,我是金盼盼,理人家怎麼說?」
然則,被人憎恨的滋味是驚心可怖的,一步一步踩著他人佈置好的路線掉入陷阱中,任人玩弄於股掌上,更是難堪難受得巴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自身一番真心情意,卻給人戲耍著玩,論斤論兩的賣,美金華廈,華廈美金,原來一切早都安排好了,這時空有滿腹怨憤,可又恨誰惱誰才好?
左思右想,只是傷心,盼盼不住道:「我情願沒聽到這些,我情願什麼都不知道……」
電話鈴響,她也不愛接。孫法恭特地在她房裡裝了具電話,她只空瞪著它,知道是誰打來的。
等安靜下來,盼盼心驚的想到:一開始允笙也是奉父命不得不追我,三番兩次給我拒絕,如今是不是不娶我,伯伯便取消他的繼承權?他的愛是真或是假?
現在,她是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以前總不明白,卓彧因何只見到她相片就令允笙追求她?由羅婉心口中知道,她有一雙酷似允笙母親的眼睛。現今綜合秦雨萱之詞,總算真相大白:是她太像卓絲琴,而卓彧之娶允笙生母,怕也是為了有一點相像。
卓絲琴對卓彧意義重大,如母如姊,更是自小的玩伴,卓彧是傾慕她的吧!一定願意為她達成任何心願吧!
姑母早逝,以致沒法跟她所愛的男人白首到老,這女孩簡直姑姑再世,就讓他們做晚輩圓了這個夢,廝守一生。──卓彧對她產生了移情作用,一定是這麼打算的吧!
允笙知道嗎?
當是知道的,以他的個性即使一開始不得不聽話,到最後也一定會弄清真相。
盼盼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因為我像誰而被人所愛,我受夠了!我統統不要!」
迎視梳妝鏡裡那張俏臉,不禁自傷:「老天爺為什麼要給我這張臉?給了我相似亡魂的臉,這公平嗎?既然面孔相像,又何必叫我遇上這些人,來受這等苦?」
電話鈴又響,盼盼拿起,允笙焦躁的聲音急洩而出:「盼盼嗎?你怎麼回事,說好來公司接我下班,一起出去玩,幹嘛又回家了?盼盼?盼盼?說話啊!」
「我……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掛了話筒,怕再聽他說下去,自己又將給甜言蜜語騙了。
把自己拋向床鋪,臉埋在枕上,突然好恨自己這張臉,怕見鏡子,怕窗子反射,只有藏了起來,免得心煩。
愈不去想,允笙的好已漲滿心間。其實他從少說甜言蜜語,但戀愛中的人總覺得他說的每一句話沒有不好的。允笙就說過:「跟你聊天淡心是一大享受,你那專注的表情,好像天地間只有我會說話,教我去替你摘天上的星星都心甘情願。」
誰知他不是在哄人?
古人說:天下最壞是男人的眼,最毒是婦人的心。
秦雨樵為了她長相似卓絲琴而心生迷戀,何玉姬卻因為她的外貌太像仇人而想盡法子要她難受,甚至不惜觸法謀殺她。
他們根本不把我當作一個完整的人看待,我討厭他們!厭惡他們的醜陋!盼盼捶幾下枕頭,忍不住叫出來:「如果允笙也這樣,我絕不原諒他!」
叩!叩!兩聲輕響,接著是嚴肅的聲音:「我怎麼得罪你了?」
盼盼翻身而起,一眼瞥見允笙就立在門口,那臉色絕對稱不上好看。盼盼反而更加煩躁,喝道:「你怎麼能夠進來?」
「我跟屋主借了鑰匙。」
「舅舅?!」盼盼不住絞著手指,有點氣惱。
「你別動腦筋轉移我的注意力,你最好解釋清楚,為什麼說一句『不見我』就掛了電話?
你究竟置我於何地!」
盼盼更是委屈,不由得一陣心酸,垂下淚來。
允笙見狀,心也軟了,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按她肩膀,說道:「別哭,別哭,我不是想凶你,但我聽到你說話那樣絕情真是氣瘋了,非立刻問明白不可。我這麼愛你,如果能夠,我會將心掏出來給你,這種心情是愛上你之後才有的,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難道你認為我做得還不夠,要這般整我?」
盼盼聞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似乎允笙一字字、一句句都打中了她的心坎,千言萬語不如簡單的「我愛你」三個字,只見她喜極而泣,伸手抱住他腰,眸子射出彩光。
「你是真心愛我?並作為了我像某一個人?」
他反笑了。「不愛你本身,那我愛你什麼呢?」
允笙見到她幼細的臉蛋上兀自沾著幾滴水珠,美目中卻蘊滿笑意,但覺她楚楚動人,嬌柔婉轉,清麗不可方物,不由得看得癡了,低下頭來,深長而溫柔地吻她嘴唇。
良久。「天老爺!為什麼我一碰到你便無法自拔?」他渾身臊熱,好不容易才放開盼盼,站起來走了出去。
盼盼心頭甜滋滋,適才一番悲苦和疑神疑鬼全給允笙吻跑了,更深深體會出,允笙才是真正尊重她的好男兒。
整理一下衣裙,盼盼回到客廳對他說:「今晚不要出去了,我做飯給你吃。」
「好。」
允笙跟到廚房來,也只能坐在旁邊看,插不上手。
盼盼一邊準備,一邊將下午遇上秦雨萱及她所述的一番話轉述給允笙知道,不好意思的瞄一下允笙。
「我太不成熟了,很容易受到影響,誤會你也跟他們一樣,自哭一場。」走過來在允笙臉頰上嗒的親了一下:「對不起啦!」
「沒關係,多親幾下就好了。」
「少討厭。」
允笙卻不免暗生秦家的氣:這幾個人專門跟我搗蛋似的,先是秦雨晨,接著何玉姬,再來是秦雨樵,好不容易使盼盼的心轉而向我,偏又冒出秦雨萱來擾亂她的心。找個機會,非整整姓秦的不可。
「允笙!」盼盼喚他:「你幹嘛繃著一張臉?」
允笙臉色不改的說:「我在想是不是該告訴你。」
「什麼事?」
拉了她坐在自己膝上,允笙拿下巴輕輕磨著她的臉,盼盼咯咯而笑:「好癢!」他不給她動,佔有性地擁緊不放,輕輕柔柔的在她耳根吹氣:「我不希望咱們之間有什麼秘密,無形中造成隔閡,方纔你向我吐露一番心語,使我很感動,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這比一千聲『愛』都更教我相信:你是愛我並信賴我。現在,我也要向你招供。」
「好啊,我聽。」
「不過,我先聲明,那時我聽了只當作一個笑話,並不因此改變對你的想法,更不影響我現在愛你的心情。」
「我明白。」
「這是去年的事了。」允笙嘲弄似的說:「在花蓮我很傲慢的向你求婚,你拒絕了我,使我省悟在一名好女子面前,我是如何不可取。當然,我也想一探究竟,問明白父親在打什麼主意;因為以往我結交的女友,均被他批評,少有稱讚一句,現在卻莫名、甚至盲目地欣賞一位陌生女孩,是不是有特殊的原因?」
「伯伯告訴你了嗎?」盼盼悄問。
「他叫我去翻祖先遺照,於是,我才知道原來我冇一位姑婆,叫卓絲琴,二十歲便去世了。父親很感慨的向我敘述她的故事,還記得他說:當時我也懂事了,知道什麼叫人之界限。你仔細看姑媽那張臉,美則美矣,卻是薄命之相。照片後面有你祖父的題字:貌美惜神光外露,日月無光,眉交不分,紅顏命薄,年廿因血病歸墳。」
我看了好生驚訝,連問:「你認為盼盼也像她嗎?」
「父親笑了,連連搖頭:乍看很像,所以我一見了盼盼的相片便對她有好感,但是我不會要一個薄命的媳婦。我年紀這麼大,看人看得多,多少懂一點面相,你說我老古板也好,我很相信『相由心生』這句老話。盼盼她生得好,美麗但不浮艷,眉宇清朗,兩眼清澄有神,容止端莊,起坐舒緩,宅心仁厚,光聽法恭形容她平日做人做事的態度,我就想也只有這女孩子最適合你,天大的富貴送到她面前,她也是一笑收下,正可以緩衝你因得意而心浮氣躁的毛病。」
「我心想:『開玩笑!為了您幾句沒根據的話我就會娶她?我要娶,也是因為我真心喜歡和她在一起,夫妻可是一輩子的事。』這時父親卻瞅著我看:『你被拒絕了是不是?我早料到你交不到她,大概要受一番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