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謝上薰
「他不喜歡我沒關係,我知道這有點困難,因為『近墨者黑』嘛!誰教我跟你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你又是花名在外的人。」言外之意是允笙連累她名譽受損。
「我和你說正經的。」允笙頗嚴肅的開口:「別人的家務事我不便宣揚,不過你要明白,我並非瞧輕你的魅力,而是我很清楚你的魅力對秦雨晨起不了作用。」目光陡地發熱:「我敢說他不曾親過你的嘴,甚至連你的手也也沒拉過一下。」
「你莫名其妙!我有說我愛他或他愛我嗎?你憑什麼管別人的私事?又憑什麼認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好色?我真後悔答應你留下來。」
允笙哼一聲。「你留下來主要是想多親近秦雨晨,我的面子沒那麼大。」見盼盼給說破心事微微發窘的模樣,又是一哼,「我能說的只到這裡,再講下去就缺德了,你就算幫我的忙,別老往秦雨晨家跑吧!」
盼盼沒有回應。
「紀伯倫說:『人的愛情形式繁多,大半如野草,無花也無果。』這樣的認知,很快你就會有。」允笙走到門口,故作彬彬有禮:「晚安,小姐,祝你有個好夢。」
他模仿秦雨晨的斯文舉止,別有一股騎士風範,但在盼盼看來只覺諷刺,像在譏笑她光識人外表,氣得拿起枕頭便丟過去,允笙側頭避開,哈哈大笑走了。
回到自己房間,允笙瞪著那只紅色電話發呆,私心委實不願和孫法恭打交道,但如交給父親處理,於盼盼面子上很不好看,衡量輕重,緩緩拿起聽筒,心中苦笑:「怎麼搞的,這小狐狸還沒開始幫我,反倒我先為她忙起來。卓允笙啊卓允笙,你太不長進了,居然做起賠本生意來了。」
***
接下來幾天,允笙盯住盼盼,有時一大早把她騙上車,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要不然便找事絆住她,整理花園什麼的,總之不讓她往秦家跑。他的理由可多了,聰明如盼盼也反駁不得,俯首聽話。
「我老爸快來了,說不定那一天突然現身『突擊檢查』,若是不巧你待在秦家,我可糟了,我不想被斥之為『沒用』、『無能』,因為秦雨晨剛好是我父親的死對頭的兒子。為了我們雙方都能夠早一天擺脫對方,必須聯合起來教我爸爸死心,你就忍耐一個星期吧!」
卓允笙憂悶的眼光正與盼盼交換,只是她不懂。
「好吧!」盼盼隨口答應,也不去細想。
卓允笙千防萬設,也防不到家裡的阿枝成了幫兇,偷偷為秦雨晨送信,還眉開眼笑,十分羨慕的樣子。誰教秦雨晨生得一副教女人心疼的「憂鬱王子」相。
盼盼大喜,當即鎖了房門,獨自樂和。
亮著桌燈,雪白的信箋平展於桌上。盼盼噙著笑容一讀再讀,已算不清看了幾多回了。
除了情意動人,清俊的鋼筆字很配秦雨晨的身份。
剛接獲信時,盼盼慶幸卓允笙不在跟前,但現在,卻巴不得他也來分享她的喜悅和驕傲。他曾笑她不可能被雨晨所愛,這信正是最佳的反證明。
只因為,看了這信,她才真正認知自己是愛上那位才子,開始墜入愛河了。
信裡充滿了秦雨晨對她的不捨與懷念,以及苦惱自己是否自作多情的一貫憂鬱,要不然因何盼盼突然避著他?深夜獨難眠,只因清靜安逸的心被澎湃的熱血淹沒,驅車至海邊,想著她,念著她。恍惚間寫下一首小詩:夜寂靜,浪花碎,海風不解淚纏綿,幾曾系得佳人住?
月半殘,山掩翠,無可奈何嬌嬈去,似曾相識寂寥現。
末了,還提及上月將回研究所,希望盼盼也能到台北來,他不甘心就這麼和她斷了音訊。當然,秦雨晨信裡寫得膽小,迫切卻又不敢勉強的語氣讓盼盼覺得好舒服,心想:君子畢竟不同俗夫。
這麼好的人,她怎忍捨棄?
盼盼原是打定主意回彰化工作,而如今,地想在台北一邊工作一邊準備銀行特考並非不可能的事,她可以住在舅舅家,爸媽自會放心讓她去。
現在,該怎樣回覆秦雨晨才好呢?
她一晚上就在紙上塗塗抹抹,想回敬弓首小詩,只想得幾句,寫出來一看,真不像樣,又將它揉了,只是模仿前人的詩意,無絲毫創見。她希冀雨晨看了之後能夠眼睛一亮,看重她亦是一才女也。
苦思半夜,奈何腹筒甚窘,寫不出蘊深厚、直探心源的好句,實在是腦子裡銀行法多於子曰詩雲,一雙修長的手打起電腦比抒情寫意順手多了,容易乘想像之翼遨遊於詩情畫意的世界,卻不易將它落實於紙上,一五一十的描繪出來。
正視自己欠缺深厚的文學底子,盼盼真有點氣餒。原以為已經見棄於功利社會的東向,談起戀愛卻成了一大利器。俗話說:「龍交龍,鳳交鳳,老鼠的朋友打地洞。」秦雨晨會中意只曉得打算盤的朋友嗎?
迷迷糊糊中,看見秦雨晨走來,向她說:「我有意自各門學科,文學、哲學、史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人文學,自其中找出共通的脈絡來,此乃我一點小抱負。你,可有自信專長的一門學問,可以輔助於我?」
盼盼搖了搖頭。
「唉,其實我早看出你不是做學問的人。你適合做設計師,適合做女強人,適合做少奶奶,就是不適合做學者夫人。」
「但是,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不是嗎?」盼盼怯怯的問。
「是的,沒錯,這正是我苦惱之處。你不該出現的,我也不該喜歡你,我們之間相似之處太少太少了。」
「我們可以努力啊!」
「不,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在小事上浪費。有情有愛是好的,足以鼓舞人心,但過分強求,則逆天意了。」
「你剛喜歡我,卻又將放棄我?」
「我不求你的諒解,因為你我都不是平常人。是不?盼盼,你一定是知道我心的,要不我也不會這樣看重你了。」
「不,我不瞭解,我不懂。」
「你該懂。像我這般致力於學問之入,是不能被兒女私情絆住的。明知不相配,即使情投意合,也該懸崖勒馬,免了日後心傷欲絕。」
「不試一試,怎麼就放棄呢?」盼盼急道。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智。」
「愛就愛了,還要什麼大道理?」盼盼由急轉怒。
「瞧吧!問題出現了,倘若以後日日爭紛不休,教我怎受得了?」秦雨晨憂鬱的望著她,「再見了,盼盼,我會懷念你的。」
「不要!這種分手方式太差勁了,雨晨──」
「雨晨」盼盼大叫一聲,猛然醒過來。燈還亮著,桌上紙筆原封不動,卻是自己睏倦中趴在桌上睡著了。
都半夜三點多了,盼盼忙熄燈上床。
涼風習習,催人入夢,盼盼心想:「剛收到雨晨的信,便作了那樣一個怪夢,真是太奇怪了。聽人家說,夢與事實正相反,一定是我患失患得之心太重,才顯現在夢境裡。」
***
這天上午,盼盼將完工的小丑布偶送給允笙。
「給我?不是──」允笙彷彿頭上挨了重重的一擊。
「你以為我要給誰?」
「秦雨晨。」他驚愕的表情尚未完全平息。
「對喔!我怎麼沒有想到?」盼盼逗笑,隨即道:「我在你家白吃白住,錢你是不希罕,而我所得意的只有這個,送你一個娃娃,希望你不嫌菲薄。」
允笙居然有些不自在。「我很高興。你做得真是好,我想把它掛在車上,天天見了,碰上塞車也不惱火了。」
盼盼微笑:「你似乎不習慣別人對你好。」
「怎麼會呢?」
「大概是我神經過敏吧!」
允笙拿了娃娃鑽進自己房間,尷尬自己居然有點難為情。女人討好他,他習慣了,或為他的人,或為他的財,或想人財兩得;但毫無任何目的,只為單純回報他而對他好,則是很難得的經驗。他眼不瞎耳不聾,清楚盼盼對他毫無情意,甚至有些偏見,接受這樣一件精美的純手工禮物,更加受寵若驚了。
在屋裡躲了一會兒,自覺這樣子太可笑了,於是又走出來。但盼盼呢?不見了!把整棟房子翻過來找,就是無伊人影蹤。
允笙頓悟,敲一下腦袋,衝下山道,一股氣直往頭頂上冒。
他奶奶的小狐狸,分明是藉「物遁」,哄得我一時高興好乘機溜出我的視線,去會情郎。她把我當成什麼了,絲毫不放在眼裡,我卓允笙那一點不強過那個假白臉、真騙子?看人光憑一張臉,小狐狸的道行可還差得很。
***
秦家花園前,一雙男女手牽著手,相依相偎,十分親匿。麗日暖暖,和風徐徐,香花滿園,薰人欲醉,如此美景映襯這一對金童玉女,瞧得外人也醉了。
美人花樣容貌,玉潤雪肌,如燕輕盈,若鶯輕啼,秦雨晨終是還有一絲血性,不再克制,著意親近起來。盼盼含羞帶怯,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兩心一同,正要做第一次接觸,猛然一聲暴喝凌空劈下:「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