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夏彤
杏仁露?!夏霖想起那次路小築擅自作主送他去醫院的事,臨走時嗟歎了一句。「哎呀,我的杏仁露?!」原來是她愛吃的東西,他在心裡發笑著,畢竟是單純的小女孩,不知人間愁滋味,教人好生羨慕,他就沒什麼愛吃的食物,別說愛不愛了。有時根本就懶得吃,其實不只是吃,他是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勁兒來的。
「對了,說到杏仁露。我就想起一個笑話,」侯敏還沒說就抱著肚皮笑到快不行了。「有一次下課時間,小築說她很想吃杏仁露,要偷偷溜出學校去買,還保證一定趕在上課前回來,結果呢……」又是一連串捧腹大笑。
「怎麼了?」侯亞農現在對路小築的事充滿了興趣。
侯敏止住了笑聲。「結果到了中午她才回來,我以為她把整攤的杏仁露全吃了才去這麼久,她卻說是送個陌生人去醫院,而且人家不但不感激她的好心,還被罵是多管閒事,她氣得好幾天吃不下最愛的杏仁露,你們說好不好笑?買個杏仁露買到醫院去了,還賺到了一頓罵!哈……」侯敏肆無忌憚地大笑著。
侯亞農倒是沒大多反應,也不覺得好笑,緊接著問候敏。
「小築有沒有男朋友?」
侯敏搖搖頭。「老哥,你到底想幹麼?」
是啊,侯亞農到底想做什麼?從頭到尾沒談及自選曲的事,盡在討論路小築。他實在沒什麼食慾,發現餐桌上放了一個煙灰缸,想必這兒不是禁煙區,便點枝煙,聽他們兄妹倆對話,但覺得事情有點詭譎。
侯亞農放下碗筷,鄭重其事他說:「小築是不是在暗戀我?」
侯敏正要吞下嘴裡的食物,卻被候亞農的話嚇得哈住了,連咳幾聲,差點噎著了。
他面無表情地吸著煙,侯亞農的眼神正注視著他,帶著挑戰的意味,他沒有回應,只是輕忽地繼續深吸口煙,將尼古丁留在肺裡,把沒用的煙緩緩吐出,煙霧迅速擴散,瀰漫在他和候亞農之間。
侯敏邊咳邊說:「你怎麼知道?!」手還不斷拍打著自己的胸口。
候亞農似乎很滿意這樣的回答,嘴角露出勝利的笑容,乘勝追擊地說:「我可以追她嗎?」
夏霖不知道候亞農是在問他或是候敏,但是侯亞農的眼睛始終看著他。
侯敏好些了,至少不再咳。「好啊,小築是個好女孩,如果我是男的,我也會去追她,」說著夾起一隻油膩膩的雞腿送到他的碗裡,忽然間他。「咦?!夏霖,那你會不會也想追小築啊?!」
兩兄妹的炮口同時轟向他,早知道這是個鴻門宴,他就不來了。
他故意假裝沒聽見,把那枝煙擰熄了,專心地夾起候敏遞到碗裡的雞腿,勉強地吃將下去,這麼油,希望他的胃挺得住。
見他不出聲,侯敏自我圓場,又自我推銷地說:「小築雖然很好,不過……我也不差哦!」說完連笑幾聲,呵呵的,沒心機的女孩。
候亞農不放過他。「夏霖,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呢?」
他皺著眉,有點火氣。「我的時間很寶貴,不是讓人隨意浪費的。」轉身離席。
侯亞農站起來正式向他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追路小築!」
他回過頭去,望著候亞農,瞇著眼望著,心裹著實不解,候亞農看出什麼端倪來了嗎?他已經盡量含蓄了,不想驚動大多人,不要造成路小築的困擾,更從未奢望過霸佔著她,他沒權利也無能為力的。
「可以嗎?」侯亞農再逼問。
候敏在一旁看傻了眼,不懂這兩個男生的緊張對話。
他故意表現得很輕蔑。「那是你的自由,不在我的事!」把自己撇遠一點,藏身在旁愛戀她,以一種輕微到幾乎不讓人察覺的方式進行
他這一輩子的愛,濃縮在這一年裡,很短暫,也很強烈。
☆☆☆
路小築還沒來,公車來來往往,下班放學的人們上車下車,穿梭在公車的裡裡外外,就是不見她的芳蹤,他只好繼續等待。
特意挑在一處最顯眼的地方,讓路小築下公車,便能看得見他,這是對她的體貼。
一直為那夭在醫院時對她的凶橫而內疚著,希望有機會彌補,請她吃杏仁露只是個借口,心裡真想的,是渴盼見著她。
不知她為何沒跟候敏直截了當他說,被她送去醫院的陌生人便是那個不識抬舉他,是礙於侯亞農?還是對她而言,他原來只是個陌生人?
害怕被她輕忽得猶如視而不見,他那麼在乎的人,卻又不能表現得太在乎,尺寸很難拿捏,考驗著他未曾流露的愛人方式,難啊!自己折磨自己。
天黑了,她這是沒來!
她會不會看過紙條後,就把它直接丟進垃圾筒了?因為不想認識他這個沒趣的人,跟候亞農比較起來,自己的確乏味多了,怪不得她,就算沒來赴約,也是正常的,她有權拒絕見到他,不過相對的,他也有權站在這兒等到最後一班公車離去。
夜漸漸深了,過了交通尖峰時段;上下公車的人慢慢少了,行人大多形單影隻的,公車司機可能有點寂寞吧。
他望著川流不息的人車,眼皮竟然沉重下來,令人害怕的睡意一波一彼襲來,如洪水猛獸,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煙,一根接一根,以吸煙抵擋,不久,腳下躺了一堆為他從容就義的煙蒂屍體。霧夜,像謎一樣。
路小築,你去哪裡了?天這麼黑了,怎麼還不回家呢?這是她回家必經的路,難道真是存心躲他嗎?他是這麼令人嫌厭的嗎?
只是想補請你吃那天沒吃到的杏仁露,只是想見你幾秒鐘,只是想確定你平安到家,只是這樣而已,沒有其他了,不必怕我啊!
站在路燈下,他的心浮動如游移的車輛,遠遠近近,無法安定下來。
煙快抽完了,漫天漫地襲來的睡意卻越挫越勇,他就快挺不住了,路小築,你為何還不來?
又有一班公車停靠過來,他看看手錶,十一點多了,該是最後一班車吧。強撐著眼皮,不被睡意擊敗,尋找著等待的人影。
最後一個乘客也下車了,然而並不是路小築,他失望地低垂著頭,脆弱得幾乎不敵體內發作多時的睡意。
直到一雙白皮鞋映入眼瞳,他才緩緩地抬起頭來,不敢肯定地看著白皮鞋的主人。
「你來了!」
他的背找到路燈作支撐,手閒閒地擱在口袋裡,最後一枝煙夾在指間,半瞇著眼,隱藏他的疲累。
看到她,心就安了,半懸的心一安下來,戒備就鬆散了,人變得格外疲倦困頓。
「什麼『你來了』?!我每天都會從這兒經過的,不是因為你的關係!」
不明白她為何氣沖沖的,連見了他都很訝異似的,難道她忘了他們的約會?紙條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還是她根本不想見他呢?唉,他到底想怎樣?無能為力的愛,能得到什麼回應?
路小築完全不理會他,一逕地走開,望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的可悲。
但是該補償的還是要補償。「那麼,下次請你吃杏仁露吧!」
路小築還是沒搭腔。
他站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目送路小築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禁有點淒涼,唉!還得保留最後一絲體力和意識回家,到家之後。他才能安心任由睡蟲侵蝕他孱弱的身軀,只是每回一睡,都很害怕一睡不起,沒有明天。
第九章
那天的風很大,刮得家裡的門窗沙沙作響,夜裡更是囂張,像要把一切都帶走似的,刮得他心裡不安起來。
很晚了還聽到父親房裡傳來咳嗽的聲音,而且風越大,父親益發咳得厲害。沉醉在音樂天地裡的他,變得無心聆賞,將cD唱機關掉,想去倒杯熱茶給父親壓壓咳,忽然一陣強風掃過門窗,客廳發出眶啷一聲巨響,什麼東西被風刮掉下來了吧,此時父親發出一聲前所未有的猛咳,之後,整個屋子陷入一片岑寂,靜默得令人心慌,他加快腳步跑過去,趕到父親房間時,父親倒在地上,口吐鮮血。
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時,已經來不及了!
「怎麼可能?!我父親只是感冒而已——」他慌亂地抗辯著醫生的專業。
醫生很篤定他說是肺癌末期。「你父親沒告訴你嗎?」
週身被一股嚴酷的寒意貫穿,他的淚還來不及湧出就凍住了。
從來沒想過的事,他會有這麼一天,要去面對最親最愛的父親離開人世,而且是在、他、之、前離開人世?!
十九年來相依為命的父親啊,他唯一的依靠支柱,竟然倒了,消失了……
他瑟縮在醫院急診室的一隅,腦子一片混亂,無法思考,最痛的時候也不覺得痛了。
護士走過來語氣悲傷地跟他說了些安慰的話,並吩咐他:「快去通知你的家人吧!」那句話催化他的哀慟。
衝出醫院,他的雙腳彷彿有自己的思想能力,未經他的同意,便擅自作主地來到路小築的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