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夏娃
「喬大嬸,衣服掉了。」眼見她捧著一大盆剛洗好的衣服,如柳彎身去檢。
「啊!」平常那略畔的身子動作遲緩,這會兒卻迅速了起來,用一股腰力和一隻手撐著那盆子,一手一下子搶過她手上的衣服——
如柳怔了怔。
身材略畔的婦人因為一時急切的動作也愣了愣,趕緊不自然的笑,「謝……謝謝……有勞了。」
「……哪裡。」她緩緩點頭微笑,望著喬大嬸一轉身,趕緊用力揮揚著那件濕衣服,急切的想要揮去沾染上的塵土。
「小姐,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小虹遠遠看見她一個人站在一口水井邊發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小姐,那兒左拐是曬衣場,右拐是下人房。」因為這些日子,小姐頻頻探問過雲莊裡的人、事、物,所以她很習慣的就會順便說明。
如柳回過神來,笑著望她一眼,「我剛才遇見喬大嬸……從體型看上去應該是她吧,不過她的動作很俐落,和你形容的不一樣……我想,也許我叫錯人了吧。」
「喬大嬸?不會呀,她是咱們莊裡最好辨認的人了——」小虹忽然停了口,臉色一變,馬上在如柳跟前跪了下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說出小姐是斷掌,喬大嬸見了小姐你才會——」
「別這樣,你快起來。」如柳趕緊牽起她,「我早就說過,我本來就無意隱瞞,此事與你無關,不許再自責了。」
小虹一臉愧疚,望著心慈的小姐一張絕色容顏,明明不曾去招惹了誰,卻給人說是紅顏禍水,都因為她當時過於慌張,一時口快而引起,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才知道小姐是多好的一個人,她一點都不怪她闖了禍,還待她如親人。
好比前些天她生了病,也是小姐親自照顧她,說來也真奇跡,以往她只要受了風寒,總得病個三、五日,這次卻只在床上躺了一夜,睡了一個覺,一醒來發現小姐躺在身邊,而她的病就痊癒了,後來她總覺得,小姐非但不是紅顏禍水,她還是能招來幸運之人呢,可府裡的人都把她的話斥為無稽,都說是湊巧罷了,她就偏說不是!那絕對是小姐為她招來的好運,
「小姐,你還是讓我去告訴莊主吧?那麼他們見了你就不會再——」
如柳很快的搖頭了,「他忙,別去打擾他。」她知道最近一雲鏢局裡來了一位大人物,除了霍蘭馨,雲天駻也親目接待,天柱也說了,這種情形並不多見……不知為什麼,她心裡總隱隱不安……
「那咱們可以告訴二爺,他是最護著您的了。」她相信只要二爺一句話,莊裡這麼多人就再也不敢見了小姐就逃、就避了。
「不用了。小虹,我不希望受人保護。」如柳微微一笑,目光移向成排的冬樹,已到冬未,自從來到這裡,她未曾踏出過雲莊……她不自覺歎息,「說起來,我一直都受到照顧了。」
「那是當然了,小姐花容月貌,嬌柔似水,任何人見了小姐都不免心生憐惜保護之意,就連莊主都不能例外了。」
如柳聞言,只有更深的歎息,「我若能有霍姑娘的本事,該有多好。」
「原來小姐您羨慕的是霍姑娘的拳腳功夫呀,我說霍姑娘還欣羨您無人能比的美貌呢,能得莊主傾心,到底是小姐您略勝一籌。」
如柳一怔,眉間掃入愁緒,緩緩垂簾……雲天駻喜歡她,就為她的外表?她無法接受這樣的說法,但若問起雲天駻為什麼喜歡她,這點她倒未曾想過……為什麼他鍾意的不是霍蘭馨呢?
「丑琴你站住!」小虹突然斥聲,叫住一個從下人房出來的人。
如柳望去,那女孩一身青布衣,用背對著,小虹離開她身旁走過去。
「為什麼見了我們就掉頭?連個招呼都不會打,是不是要我請二爺來教你!」小虹一把抓過那女孩。
「別、別請二爺……我……我……對不起呀……可是他們說……」女孩聲音細細怯怯,即使被抓過來了,那整個身子是縮著的,始終低垂著不敢抬起頭來。
「說什麼——」
「小虹,放開她,你嚇壞她了。」如柳走過來,那畏畏縮縮的身子因為她的靠近而微微輕顫。
「……哼。」小虹不情願地放開了她,卻被她黏得更緊,叫她生怒地撥開了手,「丑琴!你實在是——」
「小虹,你叫她什麼?」如柳狐疑地把眉顰。
「小姐,那可不是我先叫的,她是廚房的洗碗女工,叫做六琴,因為臉上有塊黑得發紫的胎疤,所以所有的人都叫她醜琴。」小虹趕緊解釋。
如柳一聽,那眉兒鎖得更緊,望著那張始終低垂的臉容,心微微的疼,「六琴,你把臉抬起來我看看。」
那畏縮的身子明顯一僵,六琴這名字,明明是她的名字,卻好陌生、好陌生哦……
「你抬起頭來給小姐看看呀!」小虹就是不能忍受她對小姐那份畏怕和遲疑的態度。
「小虹,請你安靜。」
「……是,小姐。」
這小姐的聲音好柔軟,好舒服,好順耳,尤其是叫「六琴」時,特別好聽,好聽得她心底都生熱了……可人人都說她斷掌,會克人,說連見了她都不吉利……
那張遲疑的臉緩緩抬起來,如柳訝異地張望著——就如小虹所言,一塊黑得發紫的胎印幾乎蓋住了左半邊的臉頰!
除去那塊黑印不看,這張臉該是很年輕的……
「六琴,你幾歲?」
「奴——奴婢十六。」
才十六歲呀……卻要因為這塊胎記而被人叫上一輩子「丑琴」這名字……如柳緩緩緊握了手。
她不曾治療過,不知道馭石對淡化胎印是否也有效果……試試也無妨。
「六琴,你跟我來。」
「呃!可……可是……杜廚子在找奴婢……」
「小姐吩咐了,你跟著就是!」
「小虹,煩你去說一聲,晚膳前我會讓六琴回去。」
「是的,小姐。」可是……小姐找丑琴做什麼呢?別說丑琴一臉茫然了,就連她也不明白呢。
六琴就帶著一顆忐忑的心,和如柳隔著三步遠走在後方,一路上無聲,跟著回到垂楊閣。
如柳帶著她上樓,回到房內,她把門關上了,轉過身來。
「六琴,你坐下。」
「奴、奴婢不敢。」她低垂著頭,雙手絞握,就連縮在一塊兒的肩膀都在抖。
「別怕,快坐下。」如柳拉著她的手,讓她在椅子裡坐下來,「六琴,你看著我。」
她躊躇著,緩緩抬起頭來……
「小、小姐……您做什麼……」她眼看著小姐的手一直過來,那掌心的直線好清晰,一直在她眼前放大——模糊——「呀啊!」
她以為如柳要打她,嚇得把臉轉開了,又是伸手去擋,如柳一怔,溫柔地開口,「你別怕,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臉。」
六琴一臉窘迫,趕緊把手放下來,在她面前如坐針氈……為什麼不讓她站著呢……為什麼要摸她呢……這小姐好奇怪呀……啊……呀……她……她為什麼要摸那難看的胎印?……她……她不覺得噁心嗎……人人都說噁心的……啊……好熱……奇怪,為什麼小姐的手要貼著她的臉……好熱……她覺得臉好熱……
頭昏沉沉,想睡呀……
※※※
叩、叩!
「小姐?」不知道小姐為什麼和丑琴關在房間裡,還吩咐她只能在外面等,她都在外頭等了大半天了。
小虹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裡頭有什麼動靜……
黑紫的印記好清晰……如柳把手離開六琴的臉,緩緩歎了口氣……唉。
實在沒有辦法,無論她怎麼試,馭石就是治不了胎印。
「小姐?」
如柳轉身,走過去把門拉開——
「哎、哎啊……」
「小心!你貼在門上做什麼?」她扶住險些跌倒的小虹,緩緩呼出一口氣。
「因為小姐不肯讓人家進來嘛……小姐!你怎麼了?你臉色好白呀!」她趕緊扶著小姐到房內坐下,眼角卻掃到趴在桌上睡覺的——「丑琴!你居然睡在小姐房裡!你給我起來!」
「小虹,你別嚷嚷,是我讓她睡在這……」如柳一坐下來,才發現一陣暈眩,她撫著額頭,閉了閉眼。
「小姐?……我去找陳總管!」小姐臉色好蒼白呀,得趕緊請大夫!
「小虹。」如柳拉住她,「我不要緊,只是累了……睡一會兒就沒事,你留下來。」
「可、可是小姐……您的臉色很差,還是讓小虹去找大夫吧。」
如柳緩緩搖頭,「我真的沒事。小虹,我睡一下,你等六琴醒來才讓她回去,別叫醒她,知道嗎?」
「……是的,小姐。」她扶小姐走進內房,為她脫去外衣,到床上躺下來,為她蓋好被子……臉色真的好白呀,雖然小姐不允她去找大夫……可她不放心哪……
小虹轉身出來,疑惑又惱怒地瞪一眼睡死了的醜琴,隨即輕手輕腳走出房間,輕輕地把門給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