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夏娃
他就很奇怪,為什麼一個阿媽級的女人都會說「我這個指甲油才剛擦上去,不能掉了,欣欣你來洗碗」,怎麼這個欣欣就只會說一聲「好」,沒有想到要保養一下自己的指甲?
來嬸那麼大的嗓門,裡裡外外都聽得到了,跟著梨花嬸也進來。
「什麼?少爺要請人?是不是我們哪兒做得不好啊?少爺啊,我梨花嬸都有把房子打掃乾淨哦,以前老爺在世的時候都沒嫌過哩。」梨花嬸那眼光,是半帶點指責,半帶點自憐的,彷彿白雪炎看他們老人家好欺負,故意挑剔似的。
「這點我知道,梨花培。」一天到晚坐在沙發裡指揮著欣欣洗窗抹地,這房子還能髒到哪裡去?白雪炎把一股子悶氣憋得臉色是愈來愈緊繃。
「那是我景造得不好了?」梨花伯高大的身軀擋在門口,一臉的憂心和憂鬱。
「哎喲,老頭,你是全世界一等一的園藝好手,咱們白園的庭園外人哪一個不稱羨。不是在說你啦!」梨花嬸擺擺手,要梨花伯別來攪局。
被梨花嬸這一捧,梨花伯臉色有點靦腆,低下頭,「那我去做事。」他那高大個子往門口移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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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炎一再想到父親生前的話,便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你們都是我的長輩,我是認為你們年紀也大了,其實早應該要享享清福。讓你們繼續做事,我心裡很過意不去,所以打算再找人手幫忙。」
宋怕還沒開口,來嬸就笑呵呵地先說了,「如果少爺不是嫌我們老了做不動,那一切就好說啊,老爺生前待我們如手足,我和阿來這一輩子沒什麼好報答老爺的,就只有在白園做到油盡燈枯,算是一點心意啦。」
「是啊,免得給人說我們不懂得『感恩圖報』哩!」梨花嬸尖銳的聲音不知是有心或無意地帶著那麼點嘲諷的意味插進來。
「少爺,就是這樣子了。」宋伯平板的下了一個結語。
就是這樣子。就表示這群老人並不願意有人進來佔他們的地盤。
白雪炎一想到那個身世可憐,還得不到這些人的同情,整天被呼來喚去的可憐女傭,再也顧不得這些人的臉皮,他說什麼都要為欣欣爭取到公平的待遇!
「宋伯,你說人手夠了,那為什麼我看欣欣每天從早忙到晚,所有的雜事都得做?她是孤兒,都已經無家可歸了,你們——」還欺負她!白雪炎一個激動,差點脫口,按下了抱不平的情緒,轉個口氣說:「你們就同情她,可憐她吧。」
「哎喲!少爺,這還用你說嗎?欣欣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我們當然曉得要疼她,這個你不用擔心啦。」梨花嬸擺擺手。
「少爺,欣欣手腳俐落又勤勞,人很乖哩。」來嬸一說起欣欣,馬上稱讚道。
白雪炎攢起眉頭,再也壓抑不住心頭一把火,「她再怎麼勤勞也只有兩隻手,她是人,不是機器!」
來嬸和梨花嬸對看了一眼,來嬸才開始變臉,梨花嬸搶先叫出委屈,「天哦!我們什麼時候把欣欣當成機器來用啊?少爺,你說這個話,好像我們什麼事都推給欣欣做,冤枉哦!」
「可憐哦!老啦!沒人要啦!」來嬸呼天搶地的喊。
「少爺,我看叫欣欣過來問好了?」宋伯臉上從頭到尾就沒扯動一條肌肉。
這個場面看起來,怎麼看都像他這個少主人不念舊情,忘恩負義,欺壓這群為白圍盡忠職守了一輩子的老忠僕。他只是想多雇個人,減輕欣欣的工作量,白雪炎怎麼也想不透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不過他卻漸漸明白一件事,就是他太小觀了這群老人!
「好吧,就叫欣欣來問好了。」原來女人一玩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來,是不分老少的,同樣的難纏和恐怖。
「我都聽到了。」高欣欣一直就在門外,是直到叫到自己的名宇,她才進來。
「欣欣……」白雪炎才一開口,馬上被前呼後擁上去的梨花嬸和來嬸給擋開去。
「欣欣啊!你說平常我梨花嬸待你如何?咱們家文生、文有的,你也都有一份,梨花嬸這輩子沒生個女兒,就把你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不曾虧待過你,你今天可要給梨花嬸說句公道話啊!」梨花培拉住她一隻手,用尖銳的高音叫屈。
「我知道,梨花嬸……」高欣欣兩句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另一隻手臂又給拉住。
「欣欣!只有你最乖,你最懂得體諒老人家了。可憐我們這些老人哦,年紀大啦,動作遲緩,給人嫌棄啦,現在人家都要手腳俐落的年輕女孩啦,我們沒用啦!」來嬸抱怨的音量幾乎可以用驚天動地來形容。
「來嬸……」
「欣欣你過來。」白雪炎知道她心腸軟,耳根子也軟,所以馬上從兩個老人手裡把她「搶救」出來。他這時候好像個正義騎士,一心想「救」這個可憐的小女傭「脫離苦海」。「欣欣,我打算再僱用人分擔你的工作,這樣一來你可以不必再那麼辛苦。」
高欣欣從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臉上是淺淺的笑容,「少爺想為白圍再僱用人的話,那是由少爺做主,不過如果是為了要分擔我的工作,那就不用了,因為我只是幫忙做一些雜務而已。少爺,梨花嬸和來嬸兩家為白園一直很盡心,而且他們一直都拿我當親人在照顧,雖然我失去雙親,不過我並不可憐,我很感謝少爺的同情,心領少爺的好意。」
她始終保持的柔軟音調和和悅的笑容裡,淡淡透著一股莫名地會教白雪炎心底一凜的東西,他無法分辨那是為了保護自己所衍生的傲氣,還是只是他多心……無論如何,這是白雪炎第一次對高欣欣的正視!
他的好意被當成「雞婆」,涼涼地給潑了一身冷水,正義騎士變成了多管閒事,一向有如眾星拱月,被許多女孩子捧得高高在上的白雪炎當場愣住了,直直瞪著高欣欣起碼超過一分鐘!
他想,這一定有誤會,他低頭望著她那雙單眼皮的瞇瞇笑眼,用比較低的聲音對她說:「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是在幫你。」
高欣欣點點頭,還是淡淡地微笑說:「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謝謝少爺的好意,這樣就夠了。」
白雪炎全身僵硬,看樣子不是她有誤會,搞錯的人是他才對——
「你這個反應遲鈍的白癡!累死你好了!我再也不管了!」白雪炎馬上走掉了,不過,所有的人還是全看到了。看到他們一向風度翩翩、瀟灑迷人的少爺——為了一個小女傭,氣得漲紅了臉!接下來,他們更看見這個下了一句「我再也不管了」的少爺,不斷的食言而肥。然後,像八月的午後那一場鬧劇,便經常在白園裡上演。
第二章
「那個笨蛋!那個白癡!」白雪炎本來想眼不見為淨,結果從白園出來,一想到還是忍不住罵兩句。
在遊樂場內最大的辦公室,開著最強的空調,似乎還是難消白雪炎一肚子的火氣。
「哪個笨蛋,哪個白癡啊?」水文生從外面騙來了兩個冰淇淋甜筒。
白雪炎只是看他一眼,冰淇淋一點也誘惑不了他。
「我真是搞不懂,你一直強調那群老人很疼那個醜得要命的笨蛋,為什麼我一再看到的卻完全不是那回事?」白雪炎疑惑地瞅著他。
水文生眼見遞出去的冰淇淋受到冷落,索性自己舔起來。他一屁股坐進沙發裡。他雖然沒有梨花伯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也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和白雪炎一樣。水文生遺傳了梨花伯的特徵,從一出生就頂著光頭到現在。
雖然如此,他的行情卻是一天天水漲船高。水文生從來就不掩飾他與生俱來的特徵,甚至還以此為榮。因為少了三千煩惱絲,不但可以省下買洗髮精的花費,又可以節省洗頭髮的時間和麻煩,他是樂得輕鬆,他還曾經勸白雪炎跟他一樣,理個光頭算了,他就會明白光頭的好處多多。
水文生長得像梨花嬸,皮膚白皙,而且長相俊美,靠著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臉蛋,被他騙到手的女孩不計其數,白雪炎老是說,他早晚有一天會遭到報應。
對於白雪炎簡直把「丑」字當成高欣欣的代名詞,水文生從來就不曾贊同過,只是他也從來不在白雪炎面前加以糾正。
「你何必生氣,不去理會就沒事了。」水文生揚著嘴角,一向當白雪炎談到高欣欣,總是用平淡的語氣帶過。
「那個笨蛋,竟然在大太陽下除草,你說要是你,看了不會生氣?」白雪炎想到高欣欣那張始終如一的笑臉,滿腹的火氣又高張。
「我早告訴過你,嫌時間太多可以到公司來,多得是讓你做不完的事,何必窩在家裡。」水文生真後悔掛了這個總裁的職銜每天忙進忙出,卻讓白雪炎只當個股東「逍遙法外」,落到今天只能「怨歎」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