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夏娃

    他看穿了她。

    「然後，你就跟爸爸回來了？」稚嫩的聲音裡有刻意壓低的語調，彷彿迫不及待長大似的，想當個小小的大人。

    「……嗯，是啊。」她把手肘靠著欄杆，半個身子傾出欄杆外，仰天望著雲半遮的月，那片雲，像她心底的陰影……我如果這麼做，我一輩子會良心不安。事實上，你跟你的妻子離婚，已經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彌補了。我想跟你的妻子見一面，也許你們還有復合——

    「那，爸爸算是疼你的吧？」那雙酷似邵中揚的眼睛直望著母親，多少融入一點懷疑。

    顏素涓自沉浸的思緒裡抽回，對於兒子的詢問顯得不自在，隨即揚起嘴角，「那當然了，不然怎麼會有你呢。」

    「那，為什麼我沒有弟弟妹妹？」

    顏素涓一僵，避開了兒子質問的眼神，臉上微微發熱，「生你一個就夠了，我生那麼多做什麼。」

    唉，小小年紀已經懂得循序漸進的逼問方式，這一點，不知道像誰？

    「媽——」

    「春天，該去睡覺了。」一直不出聲的人，終於也開口了。

    「可是叔叔……」

    「該說的你媽都說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那雙眼直瞅著邵春天，看得他打心底發涼，「我……我今天要回房間去睡。」說著，他從陽台跑開了。

    顏素涓鬆了一口氣，「這孩子，真讓我頭疼。」

    她明明一直在把他教成平凡愛笑的小孩，偏偏這小子不照著她的期待長大，他從來就不肯笑一個給她看，還給她頂嘴，說「沒什麼事情幹什麼要笑，好像白癡」，還有，唸書愛跳級念，要不是她阻止，他早已經順利躍上高中，飛到大學去等畢業了，然後，一遇到問題就一定追根究柢，聽說在學校有很多老師被他給氣哭。

    唉，枉費她還給他取一個那麼好的名宇，他怎麼就不能像「春天」一樣的帶著笑顏，吹著一股柔風，溫柔讓人喜愛呢？

    她拉回目光，猛然接觸到邵子秋深邃的眼神，他不知打何時起就一直凝視她。

    她感激地微笑，「真多虧有你，不然我大概也會被他給氣哭了。」

    想想，這十多年來他給了她不少幫助，記得有一次出車禍，就多虧了有他，那以後他就留下來了，在台灣讀書，後來進入邵氏集團，他經常到「廚房」找她，很關心她和邵中揚的感情，三年前她的奶奶安詳的過世，那時候邵中揚人在國外辦公事，也是邵子秋一直守在身邊幫忙她……奶奶，無論何時想起，都是她心裡的痛，她還是覺得奶奶不該走得那麼快……

    十多年來，邵子秋倒是變得滿多的，從他肯承認她這個堂嫂起，她看見他的笑容就多了，不過在別人眼中，他好像還是一個酷酷冷冷的人，邵念壬說他的外號叫「冬水」，得到很多人的認同。咦……說到他的認同，她現在才想到，他好像從來沒有喊過她一聲「堂嫂」耶……該不會是她一相情願以為他承認了她？

    「……堂哥呢？」

    顏素涓一怔，揚大了笑容，「他正在為那家新收購的飯店要籌備一場大型的慈善晚會監工中，這幾天都會住在飯店裡。」

    「邵氏沒有人了，連一場晚會都要新上任的總裁出馬？」

    「……飯店新開張，難免嘛。」

    「你明明知道這是他的借口，為什麼一再——」

    「邵子秋！」她喊住了他接下來的話，不想再聽他說下去。

    他凝望她難堪的臉容，硬是壓下不忍心，直逼問她，「……你到底還要等多久？」

    「……你還是希望我放棄嗎？你就這麼幫他？」還以為起碼邵子秋是唯一能懂得她心事的人，這些年來他不是一直在給她幫助和鼓勵？

    「……你要這麼想就隨便你吧。」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人房間，同時把陽台給關上。

    顏素涓一怔，訝異他忽然拉下臉來的表情，像被她的無心給刺了狠狠一刀……她是不是說錯話了？……可是，她把他當成可以訴說心事的對象，即使抱怨兩句也絕對不是有心的，他應該明白才對的……

    ☆☆☆

    他們家的大廚師中伯年紀大了，最近幾年比較重視休閒，每年的五月都會放一個月的假，帶著老婆到國外旅遊。

    往年這一段時間邵家會請一個短期廚師，今年，顏素涓毛遂自薦拿下這份工作。

    「廚房２」已經不用她每天從早忙到晚，她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找另外的事做，想想能在這個家當一個標準的「家庭主婦」，是難得有的機會呢。

    一早做好了早餐，除了邵中揚，一家人都進餐廳來了。也忘了打何時起，是邵子秋決定不回美國而選擇留下來以後嗎？……她忘了是不是那時候開始，奶奶就和他們一起吃飯了。

    奶奶喜歡中式早餐，所以她特地熬了地瓜粥，還從店裡拿回來她醃漬的醬菜和小黃瓜，又炒了幾個菜。

    給邵子秋的，是熱騰騰的一早烘烤出來的麵包，還有火腿、荷包蛋，以及一杯苦苦的巴西咖啡。

    她兒子，也是西式的，只是咖啡換成了牛奶。

    而她，中西兼併，陪奶奶吃中式早餐，外加一杯加糖和奶精的巴西咖啡。

    「嗯……這味道不輸阿中呢。」老奶奶一邊吃，一邊笑著點頭。

    「奶奶，您可別跟中伯說，不然他明年不敢放假了。」顏素涓用了相當認真的表情這麼說，眼角往對面掀了一下，邵子秋連瞧都投瞧她一眼，繃著個臉，看樣子還在對昨晚的事生氣呢。

    「呵呵……天兒，要多吃一個荷包蛋，你媽媽做得很漂亮呢。」老奶奶從邵春天出生起就特別疼愛，任誰都看得出她那顆心是絕對偏袒的。

    「曾奶奶，您也要多吃一些，等我下課回來，您才有力氣多撐幾局。」最近他一下課，就經常陪著曾奶奶下棋。

    「看樣子，你一點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呢。」

    「曾奶奶，那是遇到弱者才需要這樣做，像是我媽媽，您就不需要了。」

    「啊，原來如此，呵呵……」老奶奶笑開了懷。

    老奶奶在今年退休了，邵中揚的父親並不打算回台灣接替總裁的位子，幾個兄弟也無意回台灣來，所以由邵中揚接替她的位子成為邵氏集團的負責人；這其實也是很早就安排好的，才會讓邵中揚在十多年前就回到台灣來。

    「邵春天，人各有所長，我只是對那方面比較沒有研究罷了。」顏素涓微微皺鼻，反正她就是被她兒子給看扁了。

    「媽媽，你沒有研究的方面好像還挺多的。」

    「別忘了，你手上拿的麵包還是我親手做的，等哪一天你自己也能動手做一個出來，再來跟我說。」怎麼樣，起碼在烹飪方面她就是勝了她兒子，總還有值得得意的。

    「……那有什麼困難。」邵春天下定決心，等這個暑假就來學做麵包。

    顏素涓揚起嘴角，「我等著看了。」

    「素涓，我記得你有三十一了吧？」老奶奶瞅著她問。

    「咦？……是的。」她差點給口水噎到，猛吞了下去，引起一連串緊張，連碗筷都悄悄放下來。

    邵子秋扯起眉頭。

    「子秋，素涓年紀跟你一樣，你看看她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你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是要等到幾歲結婚啊？」

    啊，原來老奶奶的目標是邵子秋……顏素涓緩緩鬆了口氣。

    「奶奶，我並不打算——」

    「奶奶，子秋他大概是忙著工作，把終身大事給忽略了，不過他條件好，不用擔心的。」顏素涓連忙打斷邵子秋的話，他那個「不打算結婚」一旦說出口，是會把整個和樂的氣氛給鬧僵的。

    老奶奶對邵子秋深深地望了一眼，只在心底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本來，我是不管你們年輕人的事的，不過……要是太過分，我就不能不管了。子秋，我這幾天會幫你看幾個女孩子，你準備準備吧。」

    邵子秋一怔，放下了咖啡，「奶奶，我對相親沒有興趣，您省省力吧。」他起身走出餐廳。

    「子秋——」顏素涓冒著冷汗站起身。

    「素涓，別理他了，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是。」死了……可惡的邵子秋！

    「素涓，你可不可以幫忙我，去勸勸子秋，讓他去相親？」

    顏素涓一愣，那張兢兢業業的臉馬上喜出望外，頻頻點頭，一奶奶，這有什麼問題，沒有問題的，交給我好了。」

    「嗯……那我就放心了。」老奶奶望著她，緩緩一笑，微微點著頭。

    呼——安心！

    邵春天狐疑地望著母親那一張忽喜忽愁的表情……她到底在幹嘛啊？

    ☆☆☆

    顏素涓先到「廚房２」繞了一下，然後來到邵氏集團總部。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她是邵中揚的妻子，因為她從來就沒有出席任何有關公司或者對外的宴會，一方面是她不感興趣，另一方面……算了，不提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