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席絹
羅澄均瞪大一雙明媚杏眼:
「升學率好不好是我的問題,上學期我已重金禮聘幾位名師加入陣容。為什麼你外公硬要挖他來?他打的什麼鬼主意?蝶起,如果你手中有他的電話,請告訴他,聰明的話就別踏進我的校園大門一步,不然我炸彈伺候他!」呼!浪費了好多口水。她連忙找水,卻發現觸目可及的地方早已無一倖免地成了災難現場。哪來的水?
「喏。」不愧是校長生養了十七年的女兒。羅蝶起從口袋中掏出一小瓶牛奶給她:「從早餐盒中帶出來的。」
「謝謝。」她一口仰盡。
「真的不讓「他」來任教?」
「門兒都沒有。」回應則是斬釘截鐵。
羅蝶起直起身子來回走著。
「先撇下私人恩怨。要不要聽一聽我的分析?」
「不聽!因為你的「分析」最後都會說服我。讓我被你牽著鼻子走。」好丟臉的行為,捂著耳朵粉飾太平。
「那麼,我寫成一份萬言報告讓你過目好了,以班聯會的名義,咱們周會報時見,女兒我去找各班班代聯署了。」她俐落轉身,一點也不遲疑地走向大門棗
「回來。」很有威嚴的吼聲。
「媽?」她側身揚眉。
凶巴巴的羅校長很乞憐地問:
「你希望他來任教嗎?可不可以不要?」
羅蝶起雙手背在身後,緩緩踱向母親,透過死板的黑框眼鏡,她一雙精銳如鷹的眸子正盈滿笑意與算計。用一種氣勢壓人的方式,繞著校長大人走一圈,一邊開口:
「上學期重金聘來的劉榮升只是專任歷史、地理,再有邱訓平、林慶興也不過是英文與國文而已。單以各科目而言,我們老師還不夠多、不夠好嗎?升學率是上升了幾個百分點沒錯,但我們要的不只是這樣。我們是貴族學校,來入學的幾乎全是大富大貴人家子弟。而咱們學校的維持,也是由家長會大方出手而得以優渥運作。創校三十年來,百分之九十的學生也大多出國讀書,所以我們無須擔心升學問題。在幾年前家長們也不介意;反正他們的子弟不在國內升學。所以我們教學方式著重學生自治、倡行領袖精英的培訓,由生活起居的約束到社團自理,再到企管方面的商業經營講座,莫不是為將來學生們接掌自家事業做一些模擬實習;在去年之前,錄取率百分之二的成績是沒人在意的。那,母親大人,校長大人,告訴我,是誰必須為升學率這種「小事」負責?是誰挑起軒然大波的?」
全天下有比她更沒尊嚴、更加可憐的母親嗎?居然被女兒咄咄逼人的話問得冷汗成河。羅澄昀嘿嘿傻笑,上一回的怒氣早被心虛給通到九天之外了。
「女兒……女兒……那是……那是……我……」
「那是你。身為一校之尊,去參加全省校長聚會時,禁不起人家小小刺言兩句,就發誓三年後要奪下台大各科系榜首,並且升學率高於對方。好巧呀,當時你正好忘了,那個「對方」是咱們全省排名十大名校,歷年升學率皆有百分之七十的頂尖女校。而咱們展鋒高中卻是少得可憐,一百人去考,有兩人上大學已屬萬幸,其他的全流落到專科學校或出國了。是誰捅的樓子呀?!」
被炮轟得死無全的羅大校長,此時已被逼到牆角,淒苦而哀怨地睇凝女兒。
「你怎麼可以像他?我帶了你十七年耶。」
「我要是像你,羅家就完了。不過你也別太傷心,我也不像他。」她將母親拉到主席位子上:「來,簽名,明天讓他來吧?我們需要他這名「聯考必勝先師」來幫我們做整體的升學策畫。你在每次生氣前最好想到,今年的三年級就是你口出狂
言要攻下台大狀元、榜眼、探花的實踐期;既然二十年後校長位置是由我接手,你最好不要讓我接掌一向落人笑柄的學校。簽吧!」
羅澄昀很認命地簽下名字。她那女兒也代她蓋了校長印鑒,代表「他」依然會踏入這裡,並且有兩年的時間內不會走了。天啊!沒事生出一個精明厲害的女兒做什麼?天造孽,猶可為;自作孽,就不可活了!她多希望長相平凡的女兒也「恰巧」長著一顆平凡的腦袋,但是……嗚……都是「他」的錯,一定是!不良的基因一定全是來自他!
成功地結束這一役,羅蝶起看了看手錶,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走向門口道:
「沒事別亂發脾氣,我忙得很,沒空老往你這邊跑。對了。記得在濯宇的轉校入學申請書上蓋印章,不然他進不來的。」這個只收貴族子弟的學校,少有「平民」入學。
季濯宇是K中奇葩,也是「他」棗季鴻範的兒子;情況特殊,希望母親不會氣到忘了還有一個油瓶忘了「拖」進來。
「濯宇的入校,算是這件事中最好的補償了。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你那死人爹有沒有讓他餓到了。」
在關上門前。羅蝶起展眉而笑:
「明天你不就知道了,」
***
若要推敲羅大美人校長為何發火地死不讓那個「聯考必勝先師」入校來的原因,倒也不難猜。
其實也不必想太久,答案就是因為那個超級名師季鴻範,與美人校長羅澄昀在十八年前曾是私奔結婚的夫妻。但在十七年前就立即分手,並且各自挾了一個紀念品回家。在一年間。他們孕育了一對雙胞胎兒女,異卵雙生的龍鳳胎,早三分鐘出世的濯宇隨了父姓,而隨後出生的女兒則跟了母親。
愛得火爆狂烈,分手也老死不相往來的徹底。
在十年前學成歸國的季鴻範不去大學任教,反而到各個補習班混吃騙喝,居然好死不死,每一次聯考都讓他教的班級上了個百分之百。一次兩次還可以噓他瞎貓遇到死耗子,但四次、五次過後,他簡直由台北紅到墾丁,再繞了數圈回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多少名校重金利誘、動之以情,招數使絕了,可就是打動不了他,他老兄依然遊走各家補習班,沒有定下來的打算。而他那寶貝兒子也是鼎鼎大名,簡直是考遍天下無敵手!以一個每半年轉一次校,陪老爹雲遊四海的學生而言,他被奉為「奇葩」,受之無愧。
而在羅澄昀這邊,她在國內讀完了大學,又飛到英國修碩士、博士,並且見習任教了數年,回國後由校務主任做起,三年前終於登上校長寶座。
父母老死不相見,身為子女的兩人反而沒有身受其害。以往在國外時,每年必有一個月,兄妹倆會飛回台灣會面;後來都在台灣了,更好辦。
每個月,必然有一天是羅蝶起去與父兄住一夜,也有一日是季濯宇來中部住一宿,各慰藉思念之苦。
這種相處模式,行有十七年了,一「家」四口都很適應,反而是旁人看了心急又跳腳;「旁人」之一就是羅雲開老先生,之二就是季思朗老先生。
這羅、季二老俱是人家的老長輩。當年子女私奔,氣得跳腳的人是他們;子女匆匆一拍兩散,氣得吐血的人還是他們,如今他們看不下去了,非要在死之前看他們復合才瞑目,才不枉後半生被小輩們的事老惹得氣血狂湧的辛酸。
羅蝶起收到外公與爺爺從尼泊爾捎來的傳真,眼下一瞄,已然清楚他們兩位老人家的把戲。淡淡笑著,眸光由學生會辦公室的西方窗口看出去,逕自想著事情。
隨著鐘響,來開完學的學生全向校門湧出。
不久,門被打開,首先走入的是學生會書長劉伯揚。已經高三的他,是校長寄予厚望的升學精兵之一,因為上學期父親來此任教,他才有幸踏入這種完全不同外面體制的貴族學校;因為功課良好,他這學期已被票選為書長。
「開會時間還沒到吧?」羅蝶起就坐在窗台上,以逆光的身影面對門口的劉伯揚。唯一的閃光是她黑框眼鏡上的陽光折射。
「是……是的,但我先來準備資料。」結巴地說完,他立即坐在會議桌旁,心中噗通噗通地跳著。
不知為何,這個才二年級的羅蝶起就是有一股威儀,冷冷地幅射出週身的光環,讓人不敢小覷,先前他還當這所升學率奇慘的學校全是紈垮子弟呢!沒料到進來後才知道此地臥虎藏龍,什麼人才都有,加上學生會的權力其大,甚至有時可以
大到對抗學校的政策,或家長會的要求;這是他不能理解的,而相對於學生會的充分被授權,舉凡校內的社團、活動、體育、聯誼、競賽,甚至校慶,也全由學生會包辦,學校只站在督導的立場去提意見;這些都是為了培訓學生獨立處事的能力,
來了半年,他才漸漸能適應,也才漸漸發現,升學之外,他漏了太多東西;如果沒有轉來此處,他絕不會發現,在五歲至二十四歲的求學過程中,抽離了書本,他的生命竟空白貧乏得嚇人,最精華的歲月竟是這麼流失的,所以,他在此,成為一份子,心中有著慶幸與全新的人生觀,只是,這個學校的某些樣貌依然令他適應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