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席絹
在韓濟民的遺孀雲仙芝當家之後,每年不惜花費鉅資去守護這片山,派專人整理,不讓雜草叢生,壞了這片優美的景色。因為她的夫君與大姊都愛這裡,也長眠在此,無論如何,她都要讓他們看到最好的風景。將來當她百年之後,夫君的左側墓穴,將也是她長眠之地。
雖然看不到人人稱道的美景如畫,但她雲淨初仍能在宜人的春風中,在含著清香的空氣中,感受到特別的意境。至少,每次當她來此時,心情便會產生無比的寧靜與愉悅。所以,在每個月慣例性的清理行動中,她總是會與傭人一同前來。
而她的貼身丫鬟碧映也是山莊總管的女兒,平日除了打理她的生活瑣事外,也得代替父親督促下人工作。因此,此刻才會放她在此,走上更高的山頂去打理一番。
「碧映,你上去看看吧,反正又不會多久,別擔心。」
有了小姐的再三保證,她仍是不放心,特地又到半里外站崗的家丁處耳提面命一番,才又折回來交代:「小姐,我上去了,約莫二刻後立即下來,只要看到他們將春天花卉全種妥了,我會馬上下來。小姐,您可不要四下走動,如果有哪個不長眼的家丁過來冒犯,不要客氣;還有,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立刻扯喉呼叫,山腳下的韓海、韓岳都有功夫,一眨眼就飛上來搭救了;還有……」
柔美帶笑的嗓音,溫溫雅雅地打斷她的叨念:「好碧映,快些上去吧,等你交代完,天都黑了。」
碧映的俏臉紅了一層胭脂,不依地叫了聲:「小姐,您取笑碧映像個老嬤嬤。」
雲淨初綻放出笑顏,傾人國城得讓她的小丫頭瞧著失魂;面對這麼一張絕色,哪還能存一絲絲怨氣呢?忙收拾心神,道:「好了好了,真的得上去了。小姐,我立即下來。」
「好。」
她輕聲應著。待細碎的腳步聲遠了之後,全然的寧靜讓她可以凝聚心神去感受大地的奧妙。
空氣中和著花粉香,沁入心脾有股微微的涼爽與甜膩,春風拂過她的臉頰,她可以感覺到被天地潤澤的恩典,纖手拂到裙擺處,可沾得一片微濕。碧映說在她裙擺下方環著霧氣,她可以感覺到下方的氣流較為濕冷凝重。這霧氣中的水,是為了給百花點綴上露珠吧?
玉手小心摸索到身側的一朵花,嬌嫩的花瓣,如絲一般的觸感,會是什麼顏色呢?而「顏色」這東西,又該怎麼形容呢?淡淡揚起的笑容,泛著不為人知的輕愁。也許她也算幸福吧!如果她不是打一開始就失明,而是先見識到了世間的美好,斷然會在人生只有黑暗之後,自怨自艾,悲痛欲絕;是不是該慶幸她從未曾見過這世界,因此一切無法想像,便無從怨艾起?
其實她的生命至此,已是所能想像最好的了。八年來在姨娘與表哥無微不至的照拂下,她什麼也不缺,過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除了習了多種樂音之外,也讓她讀書;而碧映便是她的伴讀,代替她的眼睛去吸收知識,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字去意會字體的寫法。而今,雖然看不到書冊的模樣,但已記憶了所有曾被教授的知識,即使沒有缺陷的千金小姐,也未必能與她一般幸運。
這樣的生活,能一直過下去,就是恩典,她不能有所不滿了。
又一陣春風徐徐吹來,吹動她的秀髮衣袂,與她嬉戲著。禁不住泛開一朵笑靨,抬高臉蛋讓春風拂上……
突地,一股沉澱的存在感突兀地介入她所能感受的天地,擾亂了氣流波動,風中蕩漾著不安的氣息。以她比尋常更為敏銳的耳朵也聽不到異樣的聲響,但她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在在警告她有人!在她的前方!而且那股窒人的存在感正猛銳地欺近她,直教她喘不過氣,有人嗎?為什麼草地沒有傳出沙沙的微聲?真的有人嗎?為什麼她的耳力聽不出來?!
她急喘一聲,整個人依緊在身後的大樹上,張惶而無焦距的大眼洩露了恐懼的訊息,而那股可怕的感覺已罩上她全身。
真的有人!
原本照映在她臉上的陽光不見了,一抹影子擋住了投在她身上的微暖光芒,而沒有陽光的臉蛋,可以感覺到微涼的冷意。她感覺得出來。
「誰?你是誰?」地快生生地伸出右手,在空氣中摸索,期望只是一種錯覺,但……
她的小手很快地被包入一隻厚實粗糙的大掌中。在她來不及尖叫時,她的下巴也只牢牢地擒住,然後,在她面孔的上方,傳來低沉輕柔的聲音:「別出聲。」話語中的威嚴讓人恐懼得無法叫喊。而他的輕柔則來自怕驚嚇到她——
在雲淨初面前,蹲著一名男子;其實他看著她已經很久了。
初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仙女嗎?他見到了仙女嗎?在百花中,在雲霧間,春天的彩蝶在她週身繽紛地飛著,陽光穿透枝葉,一束一束地投射在她的身上,幻化成七彩虹光,將她白皙絕美的玉容照出了半透明且粉嫩的色澤世間竟有如此纖塵不染的絕色!
這是乍見時的震撼。然後,她笑著,彷彿是花間的仙子,與春天融成了一體,滿足地在這方小天地、安詳地領受這片優雅的景色。
他不禁緩緩移近她,不敢發出一些些聲響,怕她受到驚嚇,怕她會消失在一剎那間……直到他開始感覺到不對勁!並且即刻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他已站在她面前。她的「眼睛」在看著他,卻沒有焦距,沒有閃動任何驚詫,反而是從空氣中不尋常的波動,讓她警覺到異樣,進而花容失色地退縮;而那雙美麗的眸子,依然抓不到他的方位。彷如一記悶雷擊中他的心,他為這一分明了擰痛了心!
這位仙女一般的人兒,這樣美絕塵世的佳麗,居然是……看不見的!
在她倉皇失措地伸手要保護自己時,他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方面想要證明她是真實的人;一方面為她無助恐懼的面孔產生下意識的佔有與保護心情即使他很明白,眼前佳人的恐懼是來自他。
他不要她怕他,而他也必須再三證明她的缺陷是否是真的。
老天怎麼能創造這樣精巧無匹的完美人兒後又殘忍地奪去她的眸子?怎麼能?
「放……開我……你……你……」
雖然感受不到來人的敵意,但雲淨初的一顆心仍是抖得快散掉了!這輩子,還沒有男子這般接近她,連表哥也沒有,她怎麼能讓此時這個陌生人輕薄呢?她顫抖著身子,一心想要掙扎。
他幾乎就想這麼一輩子捧著她的臉不放開了!但佳人的恐懼令人不捨,怎麼也不能再任自己孟浪地佔她便宜。輕輕地放開她,但他握住她右手的手掌,卻是怎麼也放不開,那柔若無骨的觸感讓他失了魂。
那真是可笑!想他韓霄,在江湖打滾了十年,走遍大江南北,什麼佳麗沒見過?此刻居然會像個青澀的小伙子,輕易地被女人勾去了魂魄!
而這個在自家山頭出現的佳人,居然讓他表現得像名採花賊。她是誰呢?穿著像是千金小姐,但為什麼沒有丫頭伴著?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他低沉的聲音中含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輕易讓人感覺到他是一名可信賴的男人。雖然不見得是正人君子,但至少不會是卑劣的人。
她敏銳得可以感覺到眼前陌生男子正極力要她別害怕。她微微鬆了些心,想先抽回被牢握的右手,但卻抽不回來。他沒有握痛她,卻也是不容她掙脫的:「公子,您……放開奴家可好?」
她潔淨雪白的臉蛋染上一層粉紅,像初綻的蓮花一般惹人憐。而他的回應帶著笑意:「不好。」
她臉色又泛白了:「公子,您……」天呀……他想如何?
「我不會欺負你。」他的聲音是這輩子不曾有過的溫柔:「來,告訴我你的芳名。」
「我姓雲。」
「然後呢?」他追問。
她搖頭:「您不可以再問下去了,女孩兒的閨名只能讓未來夫婿知曉,您……別為難奴家。」
韓霄的濃眉立即不悅地鎖成微怒的直線!她……已許配給人了嗎?
「告訴我,我要知道你的名字!」他聲音依然力持輕柔,無論如何也不願嚇到這天仙一般的人兒。
可是,即使是看不見他的表情,雲淨初卻奇異地能由他掌心傳來的溫熱中感覺到他的不悅。有些怕,卻不願屈服在他的威嚇下,貝齒輕咬住花瓣一般的下唇,整張小臉低垂著,她的害怕,輕易可見。
「雲兒?」他的臉移近他,氣息親暱地拂在她臉上,語氣全是堅持。充分表現出他是個有著鋼鐵般意志的男人;沒有什麼事可以敷衍得了他。
「你不可以這般喚我!」她著急地搖頭。他怎麼可以替她取親暱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