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席絹
她一手拎著畫軸,一手指著他大笑,而管又寒依然是哭笑不得地看著、瞪著,還得扶著小弄潮,怕她笑得一時站不住跌坐再地。不過,他又瞄到盒底又有一封信。他讓弄潮靠著他,然後騰出一隻手打開那封信。弄潮連忙湊過來看,止不住笑的讓肩膀一聳一聳的。
呆徒弟:為師的畫像還不賴吧?一個人活到九十歲依然能一表人才可真是不簡單呀!比起那撈什子沒用的百寶箱與醫書,為師的音容可說是千金萬貫也難求的了。
為了怕我上西天後你太想念我,於是你師父我在經過廣東時,認識一個自稱來自義大利的西洋傳教士,恰巧那位姓利的先生有位擅繪圖的朋友,當下,我便請他替我畫下這一幅了,如何?徒兒,西洋的畫風,真實得彷如照鏡子時看到的自己對不對?我就說咱們大明朝的畫匠太死板,明明是尖嘴猴腮的人也能畫成方頭大耳的帝王相,說什麼福氣討吉利,我還真懷疑那些飯桶怎麼分辨得出重的是誰?難怪歷代的帝王畫相全長得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分配到的名號。
還有呀!為師畫中穿的衣服,聽說是西洋人「紳士」才能穿的,為了當第一個穿上西洋衣服的大明朝人,特以此畫相流傅後世為證。至於頭上那頂帽子,雖然為師我認為像是一隻翻倒的夜壺,可笑得緊,但既然西洋人都敢戴著飄洋過海讓人笑,我又有何不敢的?也許數百年後,它會成為我國風行的配件。
看到主軸右邊的豆芽字沒有?利瑪竇先生告訴我,那是西洋字,代表著:最英俊的大明朝男子。那是我要求的。可憐他們這票化外之民的文化居然只停頓在我國殷商的甲骨文時期,但願他們早日趕上我國的腳步。
看到這裡,我想你心中恐怕是有些火大了,你要的東西在哪兒呢?咱們先撇下不談。
如果你是在出發前便發現了地圖中的玄機,那為師我真的得一再讚歎你的聰明機靈了。不過,你一向是聰明有餘、機靈不足,所以我想你是必然會一路往下找的,那張地圖難不倒你,師父我對你尚有一點起碼的信心。夠意思吧?如果你是在中途發現的,而靈感來自那三道搗亂的指令,那你還算有藥救。你盡可以生我的氣,但如果你能明白為師的暗示就更好了!要是你這呆小子居然是在此時看信才明白你被耍了的話,那為師真是擔心你要如何安全地活過這一輩子。沒看過這麼笨的人,而那人居然是我童笑生的徒弟。相信我,我絕對比你更有資格對老天爺歎息。你也甭去行醫了,待在深塹幽境隱居一輩子吧!
至於,你要的書與藥材,回幽境去找吧!範圍已縮了這麼小,如果你沒有笨得太徹底,就會找得到。
你師父我童笑生留由這一封信便可得知他們倆大笑的原因。
那畫中的老者,不倫不類地戴著黑絨高帽,穿著奇怪的「紳士」服,脖子上那條圍巾像一條困著小狗的項圈,以大明朝人的眼光而言,可以稱為爆笑不為過!但是那面孔畫得相當傳神,炯炯眼神中透露著詼諧與睿智,滿臉的皺紋像是長期大笑所刻劃出的紋路,很討人喜歡。童笑生看來的確是個好看的老人,想必年輕時俊逸非常,迷死了一票江湖女子。
對於他老人家的勇於嘗試,接受新事物,弄潮簡直欣賞極了,笑看童笑生的畫像許久:「畫得很像嗎?」
管又寒點頭:「栩栩如生,連紋路都沒少一條,色彩鮮麗得像是活生生的人。」
弄潮敬畏地對畫中人打招呼:「童師父,感謝您照顧又寒二十年,小弄潮在此有禮了。」
他由背後摟緊她,微微笑著,一同看著畫中人,默默向師父告知她是他今生的伴侶,希望他會喜歡。
恍然中,似乎看到栩栩如生的畫中人正閃動讚賞的光芒向他眨眨眼呆徒弟,好眼光喔!
※※※
弄潮決定先陪管又寒回去「深塹幽境」去看看他生長的地方,然後再一同回她家去醫治娘娘的眼睛。
據管又寒所言,童笑生的醫書中,記載了不少世間難尋的藥草,與奇特的醫治方法,幾乎已超出醫學理論的範圍。
而,要破解「九狐斷仙草」的毒性,則得用「十葉鳳凰果」,這是書中所約略的記載。但麻煩的是,這兩味藥材,皆出自遠世時代的傳聞,從沒有人見過它們真正的模樣,幾乎像是先人杜撰出來的,它們的功用、特性都不曾被詳細寫下來,只知道「十葉鳳凰果」是「九狐斷仙草」的剋星。
既然「九狐斷仙草」當真存在於世上,那麼,沒有理由「十葉鳳凰果」是不存在的,他希望老傢伙的行醫雜記中有記載傳聞中的出處。
他們南下時花了數個月,因為還得一邊遊山玩水。回程就快了許多,只花了一個半月便趕出關外。
風景由大片黃沙草原漸漸馳向群山環繞,一直往上攀升,溫度也漸漸下降,這種高度已介於白雲霧氣之間,不怎麼能住人了,可是前頭領路的管又寒仍策馬往上跑,看來有打算要登上最高處才會停下來。
「深塹幽境」,顧名思義是代表一個很深的山谷中的世外桃源仙境。怎麼反而往上走呢?如果山頂上還別有洞天的話,難怪童笑生能成功地隱居二十年沒給任何人找到。誰會來這種無法住人的地方找人?
總算。管又寒勒住了馬。
弄潮跳下馬的第一件事就是揉揉自己快要散成一塊一塊的骨頭,管又寒從鞍袋中取出馬飼料,讓他的愛馬與弄潮的小紅毛飽餐一頓。
據弄潮的說法,這兩匹馬互相傾慕、戀愛了,決定無論如何地也不願分開它們,因此他也讓小紅毛一同上山,並且減緩速度,否則這匹牝馬會受不了。
「接下來呢?」弄潮掏出一包糖喂一匹馬兒吃。四下看著,全是霧茫茫一片,再幾丈就是峭壁懸崖,除了往下走,似乎無路可前進了:除非管又寒能變一座桃花源出來。
管又寒替兩匹馬卸下馬鞍與韁繩,看得弄潮一頭霧水。他要做什麼?
只見吃飽喝足約兩匹馬兒低鳴了數聲,與他們倆廝磨幾下後,轉身奔了下去,往寒松林的方向漸漸遠去,弄潮的下巴當場掉到胸前。
「呀……呀……那……它們走了?」
「是呀,寒松林那邊的山谷,有個隱密處,是野馬的聚集處。」
原來他是來放生的!
「你好善良,可是::咱們要怎麼下山呢?用滾的嗎?」光想到要從這麼高的山頂走下去她就腿軟。
管又寒低低笑著,將兩具馬鞍放置在一棵寒松的枝椏間。
終於忙完之後才摟住她道:「當我需要它時,它會回來的,它不是我的財產,而是夥伴;而身為馬中之魁,它得偶爾回去逞逞威風才足得了虛榮心,尤其在它——呃,女朋友面前。
她聽得有些呆了:「我對野馬挺有興趣的,但,夫君,你確定咱們目前是處在不需要馬兒的情形下嗎?」
「當然!」他倏地一把抱起她,惹得她低呼出聲,緊緊地摟住他頸項。
他竟是往絕崖的方向走,弄潮靜靜地看他表現,研究他的神情比注意地勢還著迷得多。
「弄潮。」他低頭看她,眼光瑩亮閃爍與星芒一般燦爛。「如果我決定跳下去,你願意陪我一同嗎?」
「嗯!」她堅定地點頭,笑道:「有機會嘗試這種滋味也不錯。」
「謝謝你!」
沒有預告的,他居然當真往下跳去!
弄潮嚇白了小臉,緊緊將臉埋在他肩頸中,老天,他真的跳下?耳邊呼呼的風聲強猛得讓她心驚。
即使要死,也要當個明白自己怎麼死的人吧?現在既然還沒落地,代表這懸崖還深得很,她還有機會看看風景,好吧!睜開跟向世界告別,尤其要好好看看她的老公,記得下輩子得先找他算帳才能再嫁給他。
睜開跟,才發現他們並下是在掉落。管又寒正沿著山崖壁上的突出尖石與樹枝借力使力,緩緩地往下飛落,暫時看來恐怕是不心去向閻羅王報到的:而管又寒功力之精深,總算讓弄潮開了眼界,想從這麼高險的山崖飛落,可不是每一個人都做得到的。
他正忙著運氣飛縱,緊緊地將她守護在他安全的臂彎內,不能分心。弄潮好整以暇地從他肩膀伸出頭看風景,誰會想到險峻山崖下別有一番洞天呢?童笑生找的地方真不賴。
順著高度的降低,寒意不再,耳邊的風聲漸漸消失,她身子感覺到春天的暖意,舒適極了。
外邊的世界已是初雪季節,但這邊卻不曾令人感到寒冷,彷彿長留春天的腳步,不再有別的季節來佔領這片仙境。
管又塞已抵達「深塹幽境」的土地,不看四周美麗得不可思議的景色,也不急著觀望他離開半年的居住地,或十顆寒忪圍住的墳墓。只看她,他的小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