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席絹
一樓肯定沒有住人,因為根本不能住人。
很好,不囉嗦,直接攻上二樓。那看來不甚牢靠的樓梯既然沒被九二一大地震弄垮,就表示它不會因為現在他站上去而崩塌。
亮晶晶的「老孫工作室」招牌掛在一間透出明亮光線的門口。肯定是這裡了。他走近,再三確定仍是沒有門鈴後,才想敲門呢,卻又及時發現這扇門早被破壞,現下只是輕靠在門框上,任何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必定會因為沒看清楚而將門板推倒,弄出刺耳的噪音荼害世人。
鍾尉泱伸手將門板挪開到足以穿過的空隙,晴朗的冬陽正在向東的大窗口揮灑它不吝惜的燦亮,照出一室舒適的感受。
工作室裡雜亂得幾乎無立足之地,但由於鍾尉泱早已放棄對孫琳琳所有不切實際的期許,也就沒把眉頭皺得那麼深。掃了一眼斗大的空間,目光最後停在電腦桌後方那個正在發呆的女人身上。
很好,她並不是無動於衷。昨天的一切已成了他們兩人生命中深刻的一頁,比他胸口的瘀傷更深刻。
他走到她身邊,看到電腦螢幕上是玩到一半的電玩,攤放在桌面上的是一大堆檔案夾,一碗吃了幾口的泡麵被徹底冷落,其中一枝衛生筷還被她拿來當髮簪使用,草草綰住她半長不短的頭髮在腦後成髻。原子筆咬在口中,手裡揪著一張紙他湊近身看,呵哈!是結婚證書。
他從來不敢奢想她會留著。當年一人拿了一份之後,她的表情簡直像是握著毒蛇一般,他還以為在轉個身之後,她會立即撕成碎片再隨手亂丟才是。因為這是她的風格。
沒想到她會留著。不管基於什麼理由,他都雀躍不已。
也許冥冥之中注定他們該這麼走出兩人的緣分吧。
「喝!」她猛然被嚇到,這人什麼時候蹦出來的?!
鍾尉泱溫文一笑,彷彿兩人在此時此地見面是再尋常不過的情況,他甚至還送上一盒美味的小蛋糕當拜訪禮——
「有沒有紅茶?搭配蛋糕吃,味道最搭了。」
她仍在驚嚇中。
他體諒的自行在櫃子裡翻出未拆封的杯組,很精緻的英國制瓷。在另一個櫃子,他找到未拆封的紅茶包。可見她這間斗室的物品應有盡有,只不過主人從不善用而已。有現成的熱水,他立即沖泡出兩杯茶,也切了兩塊小蛋糕上桌。
「吃吃看,好吃又不膩。」他鼓勵一笑。
「你來我這裡幹什麼?又想被我揍呀?!」終於抓回霞飛的三魂七魄,她粗聲粗氣的咆哮。
「你認為被揍和逃跑,哪一種比較丟臉?」
一句話就成功的堵住孫琳琳的火氣,讓她哽住了滿肚子精采的詞彙。
她咬牙切齒的看他在她的地盤上拿她的杯子喝她的茶,而她卻連轟他出門的勇氣都沒有。就為了一場兒戲婚姻,讓她徹底屈居於弱勢。就像李舉鵬老大所預料的,即使是兒戲一場,但倘若遊戲的一方職業是律師,那她最好小心一點。
但是誰料到他們居然會有再見的一日呢?
「你是來找我辦離婚的吧?」她小心掩飾自己的希冀,淡淡地問。
他低沉一笑。
「你真是貴人多志事。我個人倒是還記得自己怎麼被踹散骨頭的。」
她恍然道:「你打算報仇對不對?所以用婚姻來整我。」就知道這個偽君子滿肚子壞水。
真是服了她!
「你是否常把委託的案子搞砸?」
「不好意思得很,只要我肯接的案子,沒有失敗的。」她猜測地問:「你是季亞彥派來的間諜嗎?需不需要我把辦過的案子列成清單讓你回去交差?」
「然後條件是離婚?」他搖了搖頭。「亞彥是我高中的學長。並沒有工作上的往來。以他的能耐,不難查出你的所有事跡,無須找上我摻一腳。何況我也沒有興趣。今天來這裡,只單純為了我們兩人的事。」
孫琳琳強硬道:「除了離婚,其餘免談。」
他的微笑頓了一下,但接著卻是更開懷的笑意,看來奸狡兮兮的,讓她不好的預感益發濃重。
「為了離婚,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你想做什麼?」她全神戒備。
鍾尉泱輕輕抽出她髮髻上的竹筷,打量著她雜亂的髮絲七彎八翹的不馴,再看向她十年來沒有多少變化的面孔,像是依戀的輕歎口氣。
「你發春啦?蠢蛋。」她被看得渾身抖滿雞皮疙瘩,一顆心也差點叫出來。
「要離婚,可以。」他一副有商有量的溫文狀。
「然後呢?」她可沒忘記他是一個奸詐的律師。一個擅常鑽法律漏洞求生存的傢伙,往往已桶你十來刀了,還可以端著一張溫雅面皮談笑風生的再接著砍你三十刀。
鍾尉泱開出條件:「直到農曆年之前的這一段時間,兩個多月之內,我們必須像一對正常夫妻般的住在一起。過完年之後,我便同意離婚。如何?」
「開什麼玩笑!你是什麼鬼東西敢這麼要求我?!不離婚對我可沒有損失,我照樣可以玩男人、生小孩。倒是你,你既不能找人傳宗接代,還不能娶你心愛的女人,等你死了,所有財產還歸我。我有什麼損失?王八蛋!」她拍桌起身,居高臨下的睥睨鍾尉泱。這男人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鍾尉泱沒有生氣,也不在乎她以鼻孔瞪他。他好整以暇的抬頭看她:「反之,你得擔心如果你偷男人會被我控告妨害家庭,你生小孩不得報戶口,你拒絕與我同居將可以控告你不屢行夫妻之義務,甚至還可以因此而要求你傾家蕩產的賠償我精神損失。你不會準備以這種惡性循環和我耗到老死吧?」
「王八蛋,你玩我!?」她將雙手指關節弄得卡卡作響,嘿嘿冷笑的請教道:「鍾大律師,請問自衛殺人要關幾年?」
鍾尉泱煞有其事的建議道:「那就要看你有沒有找對律師了。我個人雖然專精在國際法,但一般的民法、刑法也有些微的涉獵。自衛殺人的刑期可長可短,如果由我來打官司,三年以內就可以出獄了。」
「那如果我砍的是一位律師呢?」
「那你最好祈禱那名律師不是法官的愛徒。不過我得先提醒你,司法界非常的小,小到充滿了朋友、同學、師生之間的關係。」
孫琳琳低咒了聲。差點忘了台灣的各行各業總脫離不了人情關係,進而互相支持掩護。她開始後悔十年前為什麼要沾惹到這一號人物!更後悔在得知他的第一志願是T大法律系之後,沒有當下和他撇清關係,還照常跟他又打又鬧的。
現下可好,她終於知道李家老大的隱憂並非庸人自擾。但一切已經太遲了。除非她這個偵探可以挖出他二十八年來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藉此要脅他,否則她注定要被這位奸詐的律師吃得死死的了。
她甚至不能砍他來讓自己嚥下這口烏氣。
對鍾尉泱這人雖然還談不上瞭解,可是倒也明白這種自律甚嚴的人絕不可能私底下做出什麼殺人越貨、貪污腐敗的齷齪事,她到哪兒去查他的黑底來威脅他?
無計可施,她似乎只能奉上雙手任他宰割,由著他支使而無從反抗……
這輩子輕狂恣意的活到現在,還不曾真正後悔過自己的年少無知,現在她後悔了。後悔著因為自己的愛打架、愛亂丟垃圾而招來了一名煞星,克住她動彈不得。
為什麼她會惹到一名律師?
「農曆年過後離婚?」她硬梆梆地僵問,不得不咬牙切齒的妥協。
「是。農曆年過後離婚,絕不耍花招。我們可以白紙黑字寫下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人格……」
「他媽的!我當然不相信你這個賤人的人格!」她破口大罵。已有五、六年不曾罵出這麼白的粗話,但只要對象是鍾尉泱,就沒有什麼可以稱為之不可能。
一如當年,他為她的粗口皺眉。不過甜美的勝利令他放過糾正她的念頭,但下不為例。他告訴自己。
「很好。明天我就搬進來。希望你有膽子留下來迎接我,而不是落跑回娘家。」他輕譏。
「你什麼東西,我會怕你!?」她氣他阻斷了她剛揚起的念頭,撂下狠話道:「我不會議你好過的,咱們走著瞧!」她不會放過他的,絕對不會。
「我相信。」他淺笑。
※※※
「媽咪!媽咪……」兩歲的小何滔十足是何濬的翻版,而他們父子倆都有一個戒不掉的癮,就是愛黏著安妮。
在安妮死不肯立刻回美國之後,何濬只好飛回美國以超人的神速交代完公司事宜,十來個小時後又飛來台灣,還多了一項行李,就是寶貝兒子何滔。
安妮開心不已的將兒子抱來還沒開店營業的pub獻寶給遜琳琳看。
「很可愛對不對?我都教他說中文喔,要是他用英文跟我說話,我就不應他,所以他中文說得很標準,以後我還要讓他讀四書五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