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席絹
「你說什麼?」她眼光往上移,望入一雙炯亮剛毅的眸子,渾然一副未來菁英的聰明相,真令人厭煩。
「道歉。」
「不客氣!」她反將一軍,見他白淨的臉皮因沉怒而翻紅,她壞心情褪盡,開始覺得樂不可支。
「你——」
「旁邊站著納涼去吧!」遠遠看見公車已駛來,她跨上單車,吆喝著手下快速走人,再不理會這一方緊繃的氛圍,大力揮手向李舉韶告別。心情大好,腳下也就踩得輕快,使得孫家小妹尖叫連連,怕死了這種亡命車速。
孫琳琳絕對沒想到,這一日再尋常普通不過的偶發事件,竟會是一個序幕,無端驚醒了蟄伏不動的芳心……
※※※
「姨,我要玩「大富翁」。」
打發走了閒雜人等,「老孫工作室」內僅剩一大一小爭玩著電腦遊戲。
甩了甩頭,對電玩煞時失了興致,放入「大富翁」遊戲磁片,讓小外甥快活去,她決定找些事做。
回憶起剛才老趙的交代,她不免歎了口氣。想不透當初怎麼會給老趙這一號人物給纏上的,弄到現在成日忙著「警民」合作。幸好有些case是有破案獎金的,否則她大概得喝西北風了。
她向來就不是什麼正派人士,只不過玩厭了捉姦那種乏味工作,偶爾手癢玩些刺激的東西。要不是她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今天身上少不得會得到幾刀幾槍的紀念品。所以「老孫」是道上沒沒無聞之輩,比起趙勤風口中那位偵探界大亨季亞彥來說,簡直像是不入凡眼的無名小老鼠。
但名聲的烜赫比起令父母憂心的不孝來說,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何況她學生時代早已有名過了頭,聽說至今仍是「虹華高職」幫派史裡響噹噹的一筆。但那又如何?時間磨去了她的銳氣,以及對名利的執著。
不太記得自己何時開始這麼低調的。也許是過膩了學生時代打打鬥門的日子,也或者是被舉鵬大哥所影響,也可能是其它種種理由匯聚成今天她這模樣——
平凡而無名的一枚小偵探,孫琳琳。
趕在心底深處一抹不願理會的影像浮現之前,她甩了甩頭,拎起電話,熟悉的撥了一串數字,響了兩聲,那頭已有人接起,傳來嬌柔如絲的甜甜嗓音。
也不囉嗦,她道:「給我消息販子朱立的下落。」
「女冠大姐!」那頭嬌柔的聲音煞時沒氣質的高揚而起。
「拜託——」她不禁呻吟。
「大姐!大姐!大姐!」那頭興奮過度的女子猶不知悔改,直到引來了善妒愛人迫近才為時已晚的嘎止了熱情叫聲。
「哪位?」很明顯的,話筒被不肖分子攔截,冷漠威嚴的男音沉沉傳來,語氣間渾然天成的壓迫感聽起來就是天生發號施令的人。
這人是安妮的戀人,目前正努力想由情夫身份正名為丈夫的一尾怨男。孫琳琳知道他是誰,他也知道她,但所謂的「知道」,僅止於每一次安妮接到電話時跳上跳下的直呼大姐而已;百般套不出話的情況下,他幾乎要以為電話那頭的女人就姓「大」名「姐」,一如戀人安妮姓「安」名「妮」一般。
「別打擾我跟大姐說話啦!」
那頭似乎上演起了搶奪電話的恩愛劇碼,孫琳琳抽搐著唇角,開始不耐煩的以手指敲擊桌面。
不久之後,深知大姐性情的安妮在一時半刻得不到安靜的情況下,對著話筒大呼:「一小時後,我寄電子郵件給你,拜!」
收線。
丟回電話,孫琳琳不住微笑起來。一直想不透為何身邊的朋友都似乎挺喜愛她這個脾氣不佳的女人。其實她並不是交遊滿天下的好客型人物,高中畢業後,因為蟄伏在暗處幾乎與世隔絕,才斷了交友的管道,但求學時期所交的一狗票朋友也就夠瞧的了,至今仍熱情不減。
喜歡她的人和討厭她的人等量的多,她也不甚在意。
去!最近是怎麼了!滿腦子懷舊思想,又不是要嚥氣了!哪來這麼多的「想當年」?!
她一點也不留戀學生時期叱托風雲的風光,只不過,誰教她的豬朋狗友全是由那時牽扯至今仍不絕的?所以,難免難免會一再回想。
踱步到門口,那塊亮晶晶的「老孫工作室」招牌刺目的兀自招搖,忍不住令她歎了一口氣。
瞧瞧!教她怎麼能不去回想,連這塊招牌都是高中死黨梅子硬塞來的,說什麼有益招財進寶,害她的鬼屋本色減了五分威風,多了三分可笑。
「姨,來一起玩!」那頭獨自玩耍的小帥哥不斷的招手。
「來了。」兩三步跳回電腦旁,權充起軍師的角色。
「他好壞,放地雷,還有定時炸彈。」李毓指控著出電腦操縱的人物。
「來,我們讓他自食惡果,丟他轉向卡。」
李毓嘟嘴:「他開車咧,一下子就跑得好遠了。」
「所以丟他烏龜卡呀!教他第一步遇到衰神損失一半卡片;第二步背定時炸彈;第三步踩地雷,「轟」的一聲連人帶車粉身碎骨。從醫院出來後又得再爆一次。」她說著自己最常用的害人招數。
「好好玩!」李斤玩出了新的樂趣,再開始找對手陷害,不再覺得無聊了。
孫琳琳坐在娃兒身後點頭機許。其是孺子可教!隨手抓來一枝原子筆咬在嘴中,抖著二郎腿,依然是死性不改的大姐頭坐姿。
即使被所有人糾正N次,她仍是認為坐姿但求舒服為上,美不美觀之類的小問題根本不必理會。
由窗戶玻璃的映影裡,她看到了自己不可一世的姿態,一時又忡怔了……。
是誰,讓她變得這麼習慣於粗魯,並刻意粗魯的?
反骨本性張狂到極致,也得有事件刺激才成。
是那人呀……。
第二章
「單身落難pub」坐落於繁華過度的城市一角,在夜的闃翼張狂正盛時,散發著寧靜中帶頹廢的調性。不同於其它pub的喧囂吵鬧,這裡的客層九成以上是單身男子,年紀通常在二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單身漢天堂。
空氣中播送的是輕且沉的音樂,每一張坐有客人的桌面上點著一盞油燈,像在享受著自由,或昭示著寂寞。
「單身落難」已經營了二年,只有極少數的熟客知道店主是堂堂T大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並曾經打過幾場漂亮的官司,震驚司法界;老前輩們莫不預言這位可畏的後生必定會往司法界大放異采,闖出一番輝煌成就,但也就在諸多機揚聲中,他就此消失於司法界,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鍾尉泱,一個年輕的二十八歲店主,除了極少數人知道他擁有律師執照外,他更是個出色的調酒師,也曾玩票性質的前去香港參加廚藝比賽,得了銅牌獎。這一年開始著迷於空間設計,打算親自設計分店,想必成果是值得期待的。偶爾駐唱的樂團主唱喉嚨出狀況時,他也會抱著一把吉他上台自娛。
熟客都知道,鍾尉泱是個多才多藝的才子,也是個定不下性子的人,否則隨便挑一項興趣去延伸為專長,就可日進斗金、財源廣進了,但他不。像跟銀子過不去似的,鎮守在一間小店,高興時下下廚,唱唱歌,調調酒;沒勁時消失個十天半個月登山去,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廝混過一天。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漂泊——雖然也許他自認為是髓性自由。
「你知道,看起來明明是乖乖牌的斯文人,卻來開pub,頹廢在紙醉金迷的次文化中,怎麼看,怎麼的不自然。」季亞彥連唱了四首歌,下台找水喝,忍不住再一次對著吧檯內調酒的人說著第N遍相同的話。
難得今天鐘尉泱有興致當調酒師,每一位來客幾乎部為品酒而來。自認為品酒名家的季亞彥自然要涎著臉來喝好酒,順便一展歌喉了。想當年他可是「智中」最優雅的情歌王子呢。
送上兩杯酒,鍾尉泱輕笑道:「學長,若要說不務正業,你不也是其中之一?」他是季亞彥的高中學弟,兩人是前後任的登山社社長,即使後來季亞彥出國讀書,仍一直保持聯絡到現在。也因為季亞彥的介紹,他才認識了何濬這個美國僑界的貴公子。
「難得你們都在國內,也一同光臨敝小店,真是令人誠惶誠恐呀!」
「單身啊!所以在此落難呀!」季亞彥指著一邊的冷峻冰塊男:「他的小洋妞拋棄他溜回台灣,他哪能不來?幾千萬美金的企劃案就這麼擱下來了。」
何濬冷瞥他一眼:「她不是小洋妞,她叫安妮。」
「聽聽看,明明是華人,卻取了個洋名,簡直是數典忘祖。」季亞彥就愛惹他。
「她姓安,安妮是個好名字。」能讓七情不動的男子變臉的,也就只有他那個有了「女冠大姐」就忘了愛人的女友了。
「休戰了吧。」鍾尉泱好笑的說著。再這麼逗嘴下去,整晚光抬槓就成了。偏偏這兩人的交情就是這麼不鬥不相識的糾纏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