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席絹
「幻兒!」石無忌將妻子摟回身側,止住了她的自吹自擂以及接下來的利誘加拐騙。他對君綺羅拱手。
「君姑娘,保重!若有用得到傲龍堡的地方,盡量開口無妨,後會有期!」
「謝謝你們。」她欠身有禮的回應。
「再見!」石定睿拋了個飛吻給她,便給父親抱下甲板;船也再度開航。
石無忌,是個人物,不愧為北方巨富!
他們真是一對奇異的夫妻呀,時常說著她聽不懂的話;真正的神仙眷屬,應是這般吧!
耶律烈……
她每每為他那眼神感到痛心,日日縈繞她的心口!
別了!耶律烈,從今以後,他們倆的世界再也了無交集。他當她死了也好,這樣就不會再來打擾她了。
然後,他會忘了她,另擇佳人疼惜,然後忘了有個叫做君綺羅的女人曾在他生命中垂花一現,永遠不會知道她為他生了孩子,永遠的忘了她!
這就是她要的結局,不是嗎?
他終將忘了她!※※※石家商船駛入錢塘江中時,已是她懷有四個月身孕的時候。
回到杭州,她將面對的是一場家庭內戰與外人爭相投來的臆測。
在曾經為死別哀痛後,乍然再相見,君成柳再也承受不住情緒的轉換,老淚縱橫、急切的握著女兒的手。
「告訴爹,你這幾個月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你又怎麼劫後餘生的!」
客廳中,除了他們父女倆,還有二娘、絳絹,以及繡捆夫婦。他們夫婦旁邊站著一個美貌的女子,手上抱著繡捆甫滿月的女兒,是位新納的侍妾。
君綺羅環視眾人,她的激動早已在路上平復,所以,她呈現的還是慣有的冷靜與自持。這情況不是說話的好時機,而他們又基於關心的立場全到了她面前。
她不能說實話?如果能說也只能對父親吐實,否則她的孩子將會不保。
繡捆急問道:「五個月前傳回來的消息是姊姊與那一批商旅盡數遭滅絕,好多官兵屍首都給運了回來,現在已沒有人敢走絲路經商了。姊姊,你……」
「繡捆。」鄭善亭低叫;君繡捆立即恭順的住口,退回了丈夫的後方。
君絳絹橫了他們一眼,建議道:「爹,姊姊乘了近兩個月的船,一定很累了,咱們先讓姊姊好生休息吧!」
君成柳點頭。
「我差點忘了你一定累了!絳絹,你扶你姊姊回房休息;一切就等綺羅精神好了再說!」
他當然急著想知道女兒的肚子是怎麼回事,但又怕是在不堪的情況下懷有的,他承受不了女兒是遭人欺負凌辱而有了孩子。可是……
「姊姊,咱們走!」君絳絹扶著綺羅就要走向側門。
但鄭書亭卻揚眉盤問著:「可否請教大姊,腹中的胎兒是否為婚生兒?」
君綺羅冷然的看向她的妹夫。一個食古不化、被聖賢書薰陶二十多年卻益形執悖的書生,將自己的妻子教養出三從四德、以夫為天,現在還要管到她頭上嗎?他的眼神像是她的肚子污穢了他的身份!以前他就堅持妻子少與娘家親近,並且暗諷君綺羅一介女流,不學婦德,硬要與男人強出頭,遲早會有報應。現在,他期待報應降在她頭上嗎?
「感謝姑爺的關心,綺羅無福消受。若將此份專注移轉到書本上,相信今年省試,必可榜上有名。」
話完,她即昂首回房。
「哼!敗壞道德!咱們走!」鄭書亭拂袖而去。
君繡捆與一批女僕也急急跟了出去。
君成柳疲憊的跌坐在椅子中,滿心祈望老天沒有殘忍得讓他寶貝女兒受到可怕的遭遇,否則,他真是該死了!
「老爺……」君夫人急忙替丈夫奉茶、捶背。
她畢竟不是綺羅親生的娘,再怎麼關心也只能隔靴搔癢。「至少,人平安回來就好了,別再逼問她了!她回來了,你就不必再為工作擔心了。」
君成柳突然睜眼。
「不行!我得替她做點事。到現在外人仍不知綺羅就是君非凡,咱們對外邊說綺羅去年在北方遊玩時嫁給了當地的人,如今丈夫中途病死,她才獨自回來。眾人都看到是北方石家的船送她回來的,這種說法不會引起懷疑。」君成柳傳來總管。「君大容,你去準備一份大禮,然後送到北方傲龍堡,感謝石家對咱們君家的恩澤。還有,你到北方之後,順道去『金織坊』吩咐,往後凡是石家的訂單,一律免費!」
「是!」總管退了下去。
君成柳歎了口氣;只要這消息一傳開,大家會把目光焦點擺在北方傲龍堡;相對的,也較不會多心的猜測君綺羅是否有結婚的事了。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守護好綺羅的名節。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女兒受到委屈,更不能讓她聲名掃地,否則她將無法存活在這個社會了。
第八章
時序正式步入春季,百花均在未融盡的殘雪中爭放嬌顏。
君綺羅七個月的肚子看來像要臨盆;而她的害喜症狀居然是從回到君家後才開始。那幾乎讓她下不了床,但她仍堅持要替父親分擔工作;因此君絳絹每天捧著一大堆羊皮捲來到她的小樓討論公事。
事實上,君綺羅失蹤的那幾個月裡,君家的公事全由絳絹接手:這份磨練,使她一脫清純稚氣,不再是個青澀愛玩的丫頭了。
她的二姊夫也因為這理由而對她加以大大嘲弄,直慶幸自己娶的是君家最正常的女人。堂堂一介秀才,頗有點才氣,卻食古不化,常在文人聚會中大加嘲弄取笑君絳絹,使得原本上門求親的才俊文士開始卻步;芳年十七的君絳絹便再無人問津,急得君夫人幾乎快流出淚來。
為此,君絳絹正式與鄭書亭結下樑子,又因為大姊的事,彼此的關係弄得更僵。她常用她「無德」的才學、伶俐的口舌逼得鄭書亭怒氣攻心,只差沒吐血!
君絳絹有絕對的聰明伶俐,卻學不到大姊沉靜威儀的定力,否則豈會任那書獃子恣意笑弄?像君綺羅,只要一個冷洌的眼色,就足夠那書獃子躲到牆角去深省自己幼稚無聊的行為了。所以,他對君綺羅縱有再多不齒與輕賤,到底不敢直接挑釁;只命令妻子不許常與姊妹接觸,以免沾到敗德違常的習性。
杭州的四月,處處皆可入畫,賞春人潮更帶動了杭州的熱絡。
然而開春過後,卻也是君家布行最興的時刻。
君成柳年事漸高,無法負荷太多公事,尤其他最近又忙著救濟災民,開春後的一場雪崩,活埋了山底下一整個村莊;努力搶救後,原本五百多人的村子,只剩下一百來人,且大多為君家的佃農。光這件事,就夠君成柳分身乏術了。
所以君綺羅堅持要參與公事。
產婆憂心的告訴她,她的肚子太大了,生產時可能有困難,弄不好恐怕連命也會送掉。而她的二娘也以過來人的經驗盯著她比平常人還大的肚子,真的是太大了。才七個月,離產期還有兩個半月,不知道肚子還會大成甚麼樣子。
而她的身子卻因害喜而益加虛弱,連吃的補品都全數吐了出來。
「好了,這些文件處理完了,等會兒我去商行交代水運事宜。」君絳絹收好卷宗,說著。
「絳絹,你交代總管走趟商行就行了。你一個女孩兒家終究要嫁人,別招人非議才好!」
君絳絹淡淡笑道:「我不在乎了。『君非凡』已遇匪身亡,咱們君家總要有人出頭的。如果嫁人的下場就跟二姊一樣,那我寧願一輩子待在家中。你看,我放掉綁腳的布條了,感覺上很舒服,也不必常常疼得掉眼淚了。」
回家三個月來,君綺羅並沒有與大妹深入的接觸。繡捆畢竟嫁人為妻子,自會與娘家疏遠;即使仍住在君家的產業中,情況依然相同。
「鄭書亭,有了小妾?」
「二姊替他找的。」君絳絹沒好氣的說著。
「甚麼?」
「所以鄭書亭才誇二姊是集我國婦德於一身的人呀!去年你去絲路後,二姊臨盆沒多久,居然說自己會因生產怠慢了服侍丈夫的職務,自動替他買來侍妾!他偶爾出外狹妓,二姊還命人熬燉補品給他吃,怕他弄壞了身子。是呀!
如今她是贏得了賢慧之名、贏得丈夫的疼愛,可是我卻為她感到悲哀。我愈來愈不瞭解她了。她甚至還說賢德的女人要會持家、重風範,千萬不能沉湎肉慾,一但生下兒子就該克制自己。我發誓,她一定可以把『女誡』那本書倒背如流。而我娘居然要我學她!」
君綺羅也不能明白大妹的心態。繡捆很愛鄭書亭,她早知道,在婚前就兩情相悅了,而婚後給人那種神仙眷屬般的印象,竟是以此堆砌而成!
這樣的愛情,好嗎?為了得到丈夫的疼愛,不惜矮化自己,扭曲觀念來迎合時下不合理的規範;在大部份女子的眼中,這應該算正常的,因為女人一直是這樣被教育著的。而她,大概就是怪異的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