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席絹
袁不屈深深吐了一口氣,輕撫她秀髮;她的柔情熨平了他心中的恐懼紊亂。他失去親情已太多年,在孤寂中尋覓浮沉到現在,好不容易得到自己的終生所愛,卻也牽扯出其他更多的情緒——陌生的擔憂,陌生的駭怕,還有更多的陌生憐惜以及其他……全因為她來到了他生命之中!一個美麗聰慧、溫柔多情的大家閨秀!
不管他目前的官位如何顯赫,都隱藏不了他卑微出身的事實;他全身上下粗獷不群,沒有任何貴氣的舉止,沒有文人學者的風雅。怎麼說他都是配不上她的!她是個真正才貌德慧兼俱的閨秀。性靈過人,仙資玉質自成風韻。她懂得他!這是撼動他心靈的重點!
「天知道我是多麼愛你!」他昂首看著破舊的內堂,感謝老天吧!主導了一件錯置,讓他得到了她!如果上天真有感應,就讓他們長相廝守到老,他願付出一切來報答這份恩澤!
「我也愛你,子韌。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不僅要活著與你相守到老,更要為你生下一些壯娃娃。不要再說任何我會死去的話。我娘生了三個孩子,她與我相同瘦小,卻無病無痛安然活到現在。」她拉他的手一同覆在平坦的小腹上。
他笑了笑,終於釋放出一抹放心的笑意。至少這一次,他能日夜守在她身邊了。
雖然杜家很慇勤的款待他這位貴客姑爺,但袁不屈仍不打算在杜家住下;在等岳丈回揚州的這一段時間,他買下了一幢面湖的宅子,三天後立即接冰雁過去住。
揚州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別有一番動人的景致。他也看出冰雁對家鄉有著深厚的感情才決定在揚州置宅,往後可以不定時來此居住渡假。
而且,他這麼個嚴重厭惡阿諛奉承的官僚習氣的男子,在忍受到極限時,自然是無法在杜家住下去了!頭上頂著「新任王爺」以及大將軍的威名,別說天天有江南一帶的大官小官趕著過來結交,就連杜家上下,走到何處全是膩死人的「王爺」叫聲。他能忍受四天已是極限了!
搬到新宅後,他只讓杜家人進出;至於其他想巴結他的人,一律擺臉色又不接見。充份享受新婚一般的兩人世界。兩夫妻最常做的即是待在書房中舞文弄墨;她喜歡畫畫,原本繡工卓絕,描圖出色,轉移到畫筆上更見工夫,老趁著他在看書時以他入畫。
至於袁不屈則潛心鑽研冰雁那一牆醫書了。尤其一些有關食補、調養生息的書更是研究得透徹,甚至請來經驗豐富的老嬤嬤天天熬一些補品給她吃。
江南雖是她的生長地,心中有著依戀之情,但是她最想念的,仍是晾馬城外那一片風沙大漠的景致。也許是因為訂情地的關係,再者,也只有那種遼闊的天地,才是蒼鷹的歸處!他是一隻翱翔天地的雄鷹,不適合在詩情軟語的江南生存,也不適合在官僚氣息重的長安官場中浮沉。
前日提過,皇上有意在西北蠻疆之地設置「安西都護府」治理邊疆,發揚大唐文化,正在物色合適人選。她知道子韌有心自薦前往,卻因為怕她水土不服而擱在心中。只待回到長安,她會告訴他的,她有多麼想念那片天地,將隨他到天涯海角。
噙著笑意,又完成了一副人物畫。正待拿給他欣賞,杜家的門房卻由僕人匆匆領了過來。
「小的……拜見……」門房跪在地上,結巴得語不成聲。袁不屈威武的長相往往令下人不敢直視。
「有什麼事?」揮著手,省去所有繁文褥節。
「有一位少婦來咱們杜家,只說要見小姐便昏倒了!老夫人差小的來通知小姐!那位…身懷六甲的少婦騎著快馬而來,長得——好像——好像是——李家的小姐——就是那個李玉湖……」
「呀?!」冰雁猛地一楞!玉湖?她怎麼會回揚州找她?還身懷六甲策馬前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子韌——」
「備馬!」袁不屈交代下去,摟著她走向大門。看來事情頗不尋常,而他也十分好奇那李玉湖是何等模樣。十年前那個粗壯的小丫頭被冰雁形容成天仙般的美麗,他可不認為她會比他妻子更美。但,若真是個好女孩,讓冰雁多一個手帕交也是好的!
不一會,他們已達杜府。
杜老夫人迎了過來「已叫大夫來把過脈了,幸好一切平安,只是體力透支才會昏倒。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半個時辰前出現在咱們家門口,死白著一張臉,就昏倒了。偏偏李升明不知搬往何處,無處追查……」
冰雁溫婉的打斷母親六神無主的叨念。
「她人呢?醒了嗎?」
「應該快醒了。我將她安置在你的閨房。」
袁不屈點點頭,看出妻子心中的想法。
「你先進去看看她,倘若她神志清醒,適合見客,我再進去。」
「嗯。」
與玉湖自土地廟一別後,也已半個年頭了。再次相見,她已由青澀英氣的面孔轉為少婦的柔媚!但那一雙飛揚的濃眉仍看得出豪氣不改,但面孔卻失去了原本的紅潤。
不是說她婚後生活幸福,與齊三公子相當恩愛嗎?為何會獨自一人挺著肚子回揚州找她?發生了什麼事?
冰雁坐在床沿,拿著手絹輕拭著玉湖臉上的汗,輕輕歎了氣。會不會是爹爹上齊家又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
李玉湖輕輕的呻吟聲拉回了冰雁的思緒。她連忙端來一杯溫水,扶起玉湖的身子「玉湖,你醒醒,喝口荼。」
李玉湖緩緩的睜開明眸,尚未完全清醒,只覺得口乾舌燥的想喝水,就著水杯吞了好幾口水;才終於看清了面前的人兒。
「呀!冰雁姑娘……」她緊抓住冰雁的衣袖,坐直身子直打量她想像中應當花容愁慘、形銷骨立的人兒!
「你小心些,別忘了你至少有五個月的身孕!」冰雁笑了笑,好奇的看著玉湖高突的肚子。五個月後她也會是這模樣了!真壯觀!但玉湖的身子恐怕得好好調養一番,她整個人看來消瘦不少。
李玉湖眼中流出了淚水,自覺愧對冰雁!她怎配冰雁如此友好的對待?她奪了冰雁的幸福不是嗎?
「對不起……」
冰雁呆了呆,對她的淚水不知所措「怎麼了?別哭呀!有話好好說,玉湖,你怎麼了?是不是……齊三公子對你不好?」
李玉湖猛搖頭,哭得鼻頭紅紅的,直用手抹臉,斷斷續續道:「真的!我不是有意要搶你的丈夫,我——我原本以為他快死了嘛——而而林媒婆又哭得那麼可憐!我就想,張媒婆一定會送你回來——那我——我不妨待在齊家——等他死了就可以回家了,也替你省了麻煩——我不知道他居然會活那麼久,而我又愛上他——哇……」
「那——很好呀!你為什麼哭?齊三公子知道你回來了嗎?他怎麼敢讓你獨自回來?」冰雁很努力的想抓出玉湖話中的重點,卻發現到現在為止仍是一頭霧水。
「他不知道!」一提到那個她又愛又恨的人,登時沒了哭聲,扁扁嘴,很倔強的回這麼一句。
冰雁楞了楞,低呼:「老天爺!原來你是自個兒偷偷回來,難怪你會不要命的騎馬回來了!你是否與齊三公子吵架了?」她又想到齊家幾年來想要孩子幾乎已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那麼玉湖大腹便便的出走,齊家上下不鬧成一團嚇壞了!
「他沒有與人吵架的本錢!半年來我每次想與他吵嘴都吵不起來!」她回答得似乎很惋惜,臉上泛著薄薄的紅暈,想到了每次使性子後他的應對手段!唉!克得死死的。
看來他們夫妻倆相處得頗愉快,那為何玉湖還會私自出走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不顧危險挺著肚子來找我?」
李玉湖輕輕的咬緊了下唇,低垂的眼眸在一番掙扎後很決絕的抬起直視她!
「我——來成全你們。」
「成全?」冰雁一時猜不透這二個字的玄機。要說成全,早半年前月老便已成全了兩對姻緣。現在再談「成全」意指為何?
李玉湖更慎重的點頭,握住冰雁雙手。
「對不起!我沒料到張媒婆會怕事怕到硬將你推入將軍府代我受過!自從兩個月前我知曉你下落不明時,心中已明白,你定是代我吃苦了!袁不屈當時人在沙場,沒有親自迎娶你,讓你過了門卻不給你名份!這些原本都該是我承受的!還讓你回揚州後受盡流言的傷害!四日前你爹去齊家說明你的近況,我躲在一旁聽得好生愧疚!我太自私了!在知道天磊……就是齊三公子身體已無大礙、為人尚可後理應立即說出身份回家的,我沒有資格冒用你的名字享受大少奶奶的生活!可是我沒有!我自私的放任自己愛上他,原以為我不會的!但想抽身時卻已愛得太深……哦!冰雁,我不配你待我這麼好,我來向你請罪!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該受流言攻擊的人是我!該受責難的是我!沒關係,我出身低,身強體壯,不怕那些三姑六婆的蜚短流長!如果這樁姻緣有錯,就由我來承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