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席絹
「師父,我已派人盯住那輛車。為了避免他們發現,所以我沒跟太近,也沒有幫忙到什麼。」耿介桓報告著。之所以沒過來援助,自然是相信自己手下的功夫一流,而他要做的工作便是追著線索不放。
「很好——」耿雄謙點頭:「雖然你違背了我的命令而毫不愧疚。現在,先給我一輛車送你師母去醫院。」
「是。」
第十章
雪片般的報表紙擲上羅姒的臉,而她躲也不躲,靜靜地承受。
「該死!你為什麼沒有查出『她』也在車上?如果我沒有尾隨在後面察看,阻止了那些混蛋的破壞,也許『她』會因為翻車而死在車內!車內所有人死不足惜,但她不同,她這輩子沒被這種場面嚇到過,只消一個小小的翻車,可能會壓得她沒命!你的報告做得太糟糕!你不可原諒!」陸湛發狂地吼叫著。
這種失態,簡直是無法令人想像。在他四十餘年的生命中,這種無法自制的情況,只出現過幾次,而那幾次,全都是為了一個女人;如今亦然。
有什麼好稀奇的呢?羅姒悲慘地笑著自問。凡與葉蔚湘有關的事,陸湛都會失控,如今有這種怒火爆發,不足為奇。
其實她根本知曉葉蔚湘今天會與丈夫一同出門,她委託的人消息來源相當可靠,只是她私心地不子告知,也許正是不知死活地想看陸湛所能承受的極限吧。他……依然執著著那個女人,沒有少半點;對她,更是沒有極限地狂悲、狂喜、狂怒,只為她一人而生存。
何其有幸的葉蔚湘、何其可悲的陸湛,以及何其可悲的她比智障更沒救的她呀!
陸湛沉迷於不屬於他的女人一輩子,而她拚命想得到不會垂憐眷顧她的心,相同的可歎可憐,在別人的世界中,皆是多餘的角色,沒有自己的舞台。
「羅姒!你說!」陸湛嚴厲地喝斥。
「對不起。」她低沉地回答,眼神儘是空洞。
他甩開頭,用力握拳捶向桌面,弄青了指關節亦不感疼痛:
「我承受不起她受傷害,你懂不懂卜」
她走過來,拉起他泛青紫的右手,拿出藥膏為他輕揉著,並且上藥。她說不出話,喉頭哽著硬塊,怕她說了話,會逼出迸發的淚水。
「我最信任你的,羅姒。然而,我還能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去辦嗎?」他疲倦地問,從來不會注意她的神色,更可以說他永不會在意葉蔚湘以外女子的神色心緒;全天下,他不關心葉蔚湘以外的女人,即使眼前這一位忠心跟隨他十二年。
這是個強者為王的世界,她必須打理好她自己,否則只有淪為失敗者的身份。
羅姒抬起下巴:
「我不會再出錯了,請相信我!」
剛強的口氣並沒有完美的面具來伴佐,她水盈盈的眼流露了些許脆弱。
而這,像極了他心愛的那名女子……陸湛一時動情,伸手捏住她下巴,深深看著,由她神似的面孔去思念著他心中的佳人。
她沒有躲開,也知道他的深情不是在對她展現,她只是個替身而已,但這樣已足夠——
他吻了她一下,然而失魂只在幾秒之間,當他放開她時,又復無情面孔。
推她退了一步,站到陌生距離外,他只道:
「對不起,你去工作吧!」
她返到門口,輕且淡地說著: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當一輩子的替身。」
「別傻了,你只是個小鬼,而且我不需要替身。」
「不需要?」她冷笑:「我以為我已經當了十二年了。」
羅姒合上門,把他冷怒的面孔關在他的辦公室內,讓自己的淚可以自由地流下來,而不會讓人瞧見——
她快要連「替身」也不配當了,不是嗎?
※※※
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耿雄謙為著新得到的消息而低咒不已。
原本他只是猜測這方面的可能性,並不抱太大的肯定,哪裡知道果真是他!這個消失在台灣二十年的陸湛,又出現了,幸而他從未樂觀地幻想陸湛的消失即代表死亡。那傢伙不會太容易死去,當然更不可能以落魄潦倒的方式活著,那種渾身充滿貴族氣息的男人……哼!
他沉吟了良久,才從過往的記憶中拔回心神,指示著一邊的耿介桓:
「叫靜柔進來。」
「找我嗎?」門外立即探進一張絕麗面孔。
由情況來看,白癡也猜得到她站在門外偷聽很久了,難為她不懂「非禮勿聽」為何物,大剌剌得教人想氣也沒力。
耿雄謙沒費事去罵她的失禮,只道:
「去查陸湛這個人,半小時之內我要知道他的所有事跡。」
「十分鐘就行了。」耿靜柔馬上往計算機資料室走去,為著新差事興奮不已,不忘回頭要求:「改天可不可以告訴我陸湛先生與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仇恨呀?」
「小孩子別管!」他低喝著。
目送女兒蹦蹦跳跳出去後,耿雄謙才對耿介桓指示著:
「短時間之內,安排我與他見面,還有,別讓你師母知道他。」
「是。」
他撇下心中的煩躁,起身道:
「我上樓一會,如果靜柔辦完了事,叫她自個打發時間,別去吵她媽咪。」
「是,我會讓靜柔有事可做。」
樓上主臥房內,區隔了好幾個房間,可以說二樓的一半空間都被主臥房所佔據,一間睡房、兩個更衣間、一間浴室、一間起居室、一間書房,再加上一間畫房,各佔了二十坪左右;這些空間向來足夠葉蔚湘消磨一整天。
雖然身為龍焰盟的首領夫人,但她永遠不會習慣這身份與排場,以及出入家中這些面孔,目前為止她認得的,也不過依然是耿介桓與耿凝霜。她是極少下樓的,因為格格不入,加上她永遠學不會人際溝通上的圓滑,比起她八面玲瓏的女兒更是差了一大截;反正丈夫從未要求她像個「夫人」,她便不勉強了,待在小小一方世界能使她悠遊目得。
中午的一場虛驚,是她畢生唯一的驚悸,如今她稍稍能體會丈夫二十多年來所過的日子,以及為了保護她不得不送走她的用心;她一向都不曾怨恨,如今益加有所感念。他身上數不完的傷疤,寫盡了他二十來年的辛酸歷史,她卻不曾參與過,如今住進他建築的城堡中,顯得太過坐享其成。
甫結婚之初,他們住在會漏雨又不保暖的破倉庫,甚至連條棉被也沒有,如今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血汗、用雙手掙來的;從身上湊不出一千元,到現在有財有勢、縱橫黑道成為一名強者,想來真是恍如一夢。從來她都不認為他們會有這一天,尤其幾次見他重傷得像是去鬼門關逛回一趟,絕望的心思只求他早日康復、早日退出這條血腥之路;但他沒有,而且他也成功了。
如今不知道該不該為這種結果慶幸?
凝神想著往事,任思緒飄忽,雙手卻有自己的意識滑到小腹上,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天爺,她快要滿四十歲了,居然還會有身孕!她以為她的身體機能已下再適合生育了,然而老天似乎並不那麼認為。黃大夫的宣告過後,連雄謙都嚇呆了,他也沒料到這把年紀了還會有孩子跟來;就連女兒靜柔也在一邊哇哇怪叫,直呼不想當一個大弟弟或妹妹二十歲的「老」姊姊,不過不反對有一個娃娃可以玩玩就是了。「不是叫你躺著嗎?怎麼又起來了?難道又害喜了?」耿雄謙在畫房找到妻
子,忍不住責備。
她正蹲坐在一幅嬰兒畫像前,裡頭畫的是一週歲的耿靜柔。當年她筆技太過生澀。畫得並不傳神,無法把女兒的活靈活現表達出千分之一,幸好她尚能完整呈現女兒的身形面貌。好快呀!小小的靜柔已長成了比她還高的少女了,而她腹中還有七個月後即將出生的娃娃,在下一次回憶時,恐怕也是高大的人兒了。
她拉住他的手一同在地毯上坐著,隨著他手勢靠入他懷中。
「雄謙,時間過得真快,匆匆晃過,居然已是這麼多年了。」她滿足地吸著他身上的氣息,有淡煙味、有香皂味、有更多成熟男人的氣味。
「我們真正共度的時間卻不滿五年。」這一刻,他不是沒有感慨的。
尤其是陸湛再度地出現,勾勒出來的回憶,就會追溯回當年他們十七、八歲時的初相遇,讓他這個絕不回頭看的鐵漢也忍不住為此而擰眉。
「蔚湘,這輩子我耿雄謙有對不起的人,只你一個,如果要因而對我報復教訓,也只能是你,其它人皆無權越俎代庖,連你的父母、兄長皆是;我不會,也不須對其他人感到愧疚。」
沒頭沒腦的宣告令葉蔚湘訝異了好一會。他怎麼了呢?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你在說些什麼?我哪會報復你呢?也許會有感到委屈的時候,可是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有遺憾、有快樂。我是因為愛你才跟你走,而你對我的愛不曾改變過,那就好了;除非你不再愛我,否則就不能稱之為有『對不起我』的地方,夫妻之間還要計較到種種細微處,就顯得吹毛求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