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席絹
「我的榮幸。」咬牙切齒的客套回去,水漾美麗的臉蛋嘩刺剌的潑出紅暈,既是羞也是惱。
「真可惜農村風景已淹沒在台北的繁華中。」
「都市發展的必然,不必太感歎。」
「又沒空下南部。」又是一歎。
「是很久沒休假了,你倦勤了嗎?」看不出來妻子臉上有任何倦怠的表情。
「沒——」拉長聲音,然後自言自語:「沒有農村,就沒有稻田,沒有稻田,就沒有稻草,沒有稻草,那我就不能扎草人——」
「扎……草人?」何解?
「沒了草人,我怎麼釘草人下詛咒哇。」水漾好慵懶的橫他一眼,又陷入哀愁中。
好想、好想扁那個豐步雍哦。
一整天下來,她已經非常的肯定那個男人是打定主意跟她對立到底了。就算合約簽了下來,不僅沒撈到太多好處,八成連命也要去一半了。
「你真的是他的好朋友嗎?他幹嘛為難你老婆我呀?」她忿忿不平的質問。
葉遐爾這才從一片迷霧中摸到了頭緒。原來是這事。他幾乎是有點可憐起她了。很顯然的,豐把水漾當成很好的示範教材,而且很有興致去探別人的潛能底限。一方面「教學相長」,一方面也讓希桐與士堯有實習的機會。
他猜想,一時半刻水漾是擺脫不了豐了。他可以體會那種挫敗感。任何一個被豐當成對手的人,向來不死也半條命。就他所知的最大慘例就是豐家嫂子。所以其它人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最慘的那一個還賣斷終生去給豐步雍當妻子生孩子,這輩子再無翻身的機會了呢。
「水漾,他一向是這樣的,對有才能的人總是表現得特別亢奮。」
「那叫亢奮?」水漆翻白眼。「那我祈禱他不常處於亢奮狀態。那種刁難、難纏、教人恨得牙癢癢的劣性,教人很不想跟他打交道,但我有預感,下次跟我交手的還會是他。」
他憐憫的拍拍她,為她的冰雪聰明喝采。
「為什麼豐老爺子不抓他為公司效力?如果『豐揚』有這麼一個大將,版圖早不知擴張成多恐怖的模樣了。」
「他志不在此。豐家內部另有一番故事,我們外人就別多舌了。」
她不想對那人表示太多好奇,煩都煩死了,不去想最好。她爬上床,將文件丟在一邊,偎著他——
「他是你朋友,你得幫我。」
「我?恐怕無能為力——」他沒有走後門的本事。
水漾戳了他一下:「不是要你去開說,而是站在我這邊當我的參謀!」
葉遐爾推卻道:「這一點我亦是心有餘而力不——」
「你、少、來!」她瞇起眼,長腿橫跨他下身,一下子坐在他腿上,居高臨下的:「再裝嘛!就算我水漾看走眼,以為你很需要幫助所以嫁給你;但我不相信豐步雍會跟一個平庸愚頓的人成為好友。我猜,你們搞不好在某種程度上有合作關係,只是不為世人所知。」
非常地接近事實!他心口一震。多麼聰明的女子,超乎他的想像。不過,他比較在意的是——
「因為我需要幫助,所以嫁我?」這使他記起了他下午趕去公司想立即見她的原因——雖然因為招待豐家一行人而致使滿腹疑問擱置,但他可沒忘。趁現在問正是時候。
水漾突然有點不自在,靜靜的沒回答。
「水漾,我們真的有交集過,對不對?」
「我可不確定。」她哼:「別趁機轉移話題,如果你真當我是你妻子,就別把我排除在外頭,什麼都瞞我,要我自已去猜測,去發現——」
「你回答我的疑問,我也會向你坦誠,可以嗎?」
「不會閃躲?」
「我敢嗎?」他苦笑。
暫時滿意了,她以眼神暗示他問。
看來他是別想得到她爽快的說個原原本本。她——真會記仇,以後他會謹記這一點。
「你父母曾有龐大的債務,是否來自長年維持『寬慈育幼院』入不敷出的結果?」
原來他真的查出來了!她驚訝的眨眨眼,芳心有著淡淡的喜悅。因為在乎了,才會想要去瞭解一個人的背景,如同她十幾年來總注意著他的動靜一般。
「是的。育幼院沒什麼知名度,幾十年來都沒有足夠的捐款,最後只有舉債了。」
「捐款的社會人士一定有許多,為什麼記得我?」當他看到資料上顯示出水漾在十五年前曾寄出大量的信件到各企業請求捐款時,才記起自己也收過這種信,正是「寬慈育幼院」。
「因為那時只有你捐款啊。你不知道當時那一筆十萬元的匯款立即解決了我們沒飯吃,沒錢繳學費的困境。」
「只有我?」不會吧?那麼慘?
「捐款只有一筆,打電話來罵的倒是不少,以為我們存心詐欺,博取同情錢。後來我自己回頭看那些信,不得不承認沒有人會把那種小孩筆調的信當真,你會匯那筆鉅款來,才是不可思議的那一個,而且還連匯了三次。不怕被詐騙呀?」她一直覺得他是軟心腸的爛好人,所以自以為是的認定他在「葉豐」一定被欺負得不能再欺負,結果……哼!
自已亂視,怪不得人。
葉遐爾已不記得當時看到那封信是什麼感覺了。
「那時我正準備出國讀大學,由於還有一點閒暇時間,長輩要求我到公司學習,就跟在主管身邊跑。有一天替秘書下樓拿信件,就看到你的來信了。這種信通常沒機會交到主事者手上就會被丟到碎紙機,你自己如今也是主管了,應該明白。」
「當然。」所以說當年太天真了。在十二歲小女孩的認知裡,沒料過信件會寄不到收件人手上。
他接著道:「要出國了,手邊剩下的錢也就用不著了,連同零用金加上班所得,一併寄給需要它的人,是我當時的念頭。不是什麼善心,只是覺得用不著。」出生富戶,對金錢的花用比較輕率,如此而已。
水漾不理會他的解釋,行善怕被當善人看,無聊!
「當時就不怕被騙嗎?」很大一筆錢耶。
「有可能,但也許真的能幫到人呀。我很高興的知道,那些錢真的幫助到了別人。」
不過……犯得著為了這一點小事而以身相許嗎?區區幾十萬元,沒那麼偉大吧?
水漾看出他的疑惑,有點不情願地道:「你是唯一雪中送炭的人。那筆錢真的救了我們,使我們度過了那段沒有收入的日子,很難不去刻骨銘心。後來,我一直想找機會謝謝你,但當然是異想天開,分處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哪有機會見面?後來我想到了,如果我學商,並且表現出色,也許哪天能考進『葉豐』當你的秘書,到時也算還了恩情,又可向你道謝。」
「哦……」他訝然。顯然事情並沒照她的預期走。
「我決定先加強自己的戰力,再往『葉豐』求取工作機會。七年前,韋明老先生意外的成了我們育幼院的捐款人,並提供我一個工讀的機會,於是『長明電子』成了我磨練自身的地方。」
「看來韋老先生獨具慧眼。」
「天曉得。」她翻翻白眼。「也不知為什麼那幾年我的手氣就是要命的好,光在外匯市場就替他撈了不少錢。所以後來他似乎想長遠留住我。」從韋青口中證實,老先生的遺囑裡要求兒子娶她入門。
「你有才能,別人當然拚命想留下你。」葉遐爾點頭,心想她未免把自己訓練得太強了。「然後呢?為什麼以結婚的方式來到『葉豐』?我自認沒有偉大到讓你用出嫁的行為來報恩。」
水漾瞪了他一眼。
「因為我想嫁你。」白癡女人才會用賣斷一生幸福的方法報恩,她又不是那種人。
呀?!這麼直截了當的答案更是令人錯愕。
「我……何德何能?」他半是玩笑地。
「你是無德又無能。」她也半玩笑的捅一刀回去,然後再正色道:「早先被書報雜誌上所形容的你所惑,感恩的心質變為雞婆的同情心。都說你能力欠佳、強敵環伺,繼承人大位怕是坐不久等等等……雜七雜八的使我俠義心腸一揚,恨不得馬上飛入『葉豐』替你砍惡龍退頑敵固守江山。我一直在想,與其輕如鴻毛的對你說聲謝謝,還不如實質而等量的表達出我的謝意。」她慎重的點了下頭。
「那?」再來呢?別吊胃口快說了吧。
就算是說書人也有喝口茶潤喉的空檔吧?口渴了不行哪?!爬下他身軀,她滑下床倒了兩杯水過來。
「我一面加強自己的能力,並不時注意你的消息。你知道的,如果我們長期專注觀察一個人,必然會出現兩個結果:一是厭透了他;另一個是……喜歡上了他。」
他心重重一撞,怦怦然的任由耳根染上赧色。他不太有機會被喜歡上,也從不以為那是什麼絕妙好滋味,但……由水漾紅唇中吐出的「喜歡」,竟宛如天籟,沖刷過全身的感受正是……絕妙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