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席絹
小男孩,九歲,名叫豐士堯,是老總裁的長孫。在五分鐘之前被宣佈為「豐揚集團」的副總裁,並且在老總裁退休之後,唯一的繼承人選,不管到時候小男孩是否已成年。
簡直是兒戲!但卻也是事實。
靜默過後,幾名被邀請的記者拚命拍照,準備衝回報社好安排在明天報紙的頭條發佈消息。
人家老總裁說了,這個副總裁位子可不是坐著玩的。扣除掉小男孩上課的時間,他得跟著上下班,學習打理公事,並適時的授權他下決策。
最近這樁電子零件尋求合作夥伴的案子,便要全權讓小男孩打理,特派侄女豐希桐當其特助——此言一出,更是嘩然聲起,連同水漾在內的二十來家公司主事者皆倒抽口氣。
這……這怎麼玩下去呀?!
「這位老先生頭腦還清醒嗎?」水漾不敢置信。
「太清醒了,有點可怕。」葉遐爾摟她退出人群之外,這時口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接聽,並笑了出來。
「豐,你錯過了好戲。今晚怎麼沒出席?」
「汐禎突然開始陣痛,我現在人在醫院,不克前去。」那邊傳來的聲音有絲急促,已無平時的雍雅自若。「我父親做了什麼?」
「把你寶貝兒子當成七十大壽的禮物。」頓了頓,關心道:「嫂子還好吧?」
「很不好,咬了我好幾口,醫生預測她大概還得痛上四小時。」不是第一次當爹,受的苦卻相同的多。「希桐曾暗示過我他老人家的打算。我想,只要他別退位拱我兒子當總裁,其它安排我還算可以接受。」
葉遐爾低笑,那愉悅的笑聲讓身邊的水漾忍不住盯著他看。他只是擁了下她,繼續報告:「真是寬懷大量哪。這位大哥,恭禧你有了一個職稱是副總裁的兒子。父債子償,簡直可以列入二十五孝傳頌後代。」
那邊並沒有破口大罵或氣急敗壞的語氣,像是無奈的笑了。
「服了他。對了,那士堯的表情如何?早知道就別叫希桐先送他過去了。」
「那孩子很穩的站在台上,冷靜自若的表情頗有大將之風,看來也沒什麼反對的樣子。」
「汐禎肯定會殺了我。」那頭的陳述聽不出半絲苦惱的成份。「好了,我得進產房了,祝你玩得愉快。」
「謝謝,我妻子也在身邊呢。」
「喔……」拉長的應聲有絲瞭然。「代我問候她。很遺憾今晚未能見上一面。」
「總有機會的。代我問候嫂子。」
收線後,妻子遞來一杯果汁。他們找了張長椅坐下來,見她一副很想聽故事的表情,他只好道:「那孩子,是豐步雍的長子。」
「你剛才就是與他通電話?」水漾問。
「嗯,他的夫人提早陣痛,所以沒能前來。原本想介紹你們認識。」
水漾瞅著他。「為什麼是現在?」
「呃?」什麼意思?
她伸手撫摸著他的領帶,指腹在緞面上滑動。
「我們結婚五個月了,現在才有幸被介紹給你的朋友。原本該是一開始就介紹的,或者,可能一輩子也不用介紹。我的心情有點悲,有些兒喜。」
「你該開心的,因為我們一直往好的方向走去,所得到的都是我們原先不曾預期的風景。」
她笑得有點虛弱。
「那是你,不是我。我從未打算只與你當一對冷淡夫妻。」所以她努力至今的成就是他終於肯對婚姻有一點指望與付出。「我要很多很多,所有能得到的,全不放過。」
但,太慢了。他就不能快一些嗎?就不能更敞開自己一點嗎?雖然付出的不均等是她自願自找的。但當她開始覺得對他的瞭解有誤差,甚至是太少了之後,他的步伐總令她心焦的感到太牛步。
人的心,常會因得到而益加的貪。
因他付出而嬌恃。
嬌恃是不對的,但她就是很想。很想對他撒嬌,很想得到這份向他撒賴的特權。
「水漾,我們的人生還很長,足夠你獲取一切。」
這是一生的承諾嗎?
「全是我的?」她惡霸的問,雙手環往他腰,像是土匪正在佔山為王,圈劃出自己的版圖。
她在索取他交心的允諾,他知道。奇怪的,他一點也不介意這麼被宣告所有權,反而有一種滿滿的感覺充塞心臆,脹得他快要忍俊不住,鼓鼓地想笑出來……
「全是你的。」他同意了。
割地賠款,馬關條約就此底定。
她歡顏倏展,孩子氣地道:「那我也是你的。雖然那離公平還有點遠。」
關公平什麼事?夫妻之間有這種計較嗎?
「公平?」
水漾撇了撇唇角,要笑不要笑,似真似假的——
「比起我為你活了十五年,你這個才成為我的人五個月的男人,付出上的等級簡直是聖母峰與馬裡亞納海溝的距離可此擬。」
什麼意思?
沒能再多問,因為有一些人正向他們走來,另一波交際應酬於焉展開。所有的疑問只好暫時吞下肚子悶著了。
一份資料靜靜的躺在書桌上。
水漾,女,二十七歲,父:水寬,母:林心慈。水家世居台中縣大裡市,經營一間中小型超市,並有一塊位於山坡地的果園。
非常平凡的家世,不到幾行就勾勒完她的成長環境,其它三大張報告則填滿了她輝煌的工作成就。
葉遐爾完全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曾與以前的水漾有過交集。他十九歲出國時,水漾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國一,一個在台北,一個在台中;後來他出國了六年,就更不可能與她有所來往了。
她卻說為了他活了十五年?
如何起算?又怎麼說呢?
偏偏她丟下一句:我說著玩的。便什麼也不肯說了,活似那真的是一句玩笑。但他覺得不是。
水漾從來不是那種無中生有、言行誇大的人,再加上那天的口氣……令他無法當玩笑看。
那麼,苦的就是他了。誰教他一定要找出所謂的真相呢!結果調查出來的成績也不過爾爾,唯一可確定的是他與她真的素昧平生。
至少從報告書上得知他一直疑惑的事——水漾這些年賺的錢的歸處。
她還清了父母向銀行舉債的一千多萬。
她用六千萬買下了一塊並不具投資價值的山坡地,而且還買貴了。為什麼?這不像精明的她會幹的事。這塊地用來種水果(他可不認為她有當果農的興趣)。
這兩筆大支出,便讓身價上億的財神婆至今買不起一楝像樣的房子。事實上她目前登記在名下的房子是一間十五坪大的套房,價值五百萬,在市區。
報告書上列出她最新的財務狀況:市值五百萬的套房一間;股票二仟三百萬,現金二百萬、定存五百萬,基金投資一百萬……林林總總約四千多萬。而她每個月固定支出一筆十萬元的款項到各家扶中心,並匯五十萬到父母的帳戶。
以她現在代理總裁的月薪三十萬來說,其實是入不敷出的。幸而在股票上頗有收益,否則不必等到年底分紅,她恐怕要陷入財務窘境。
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孩,雖然外表看不出來。
不意外自己因此而心口熱脹著感動與虛榮……一種夫以妻貴的感覺。挺奇妙的,這種引以為榮的心情。
只是,一個年輕女性為何會長年做這種善行?一般人或許會在重大天災人禍發生時引發惻隱之心,例如九二一大地震匯聚了前所未見的鉅款賑災,但平常時,誰也不會想到要捐款助人。為什麼她會想到,並一直在做呢?
捫心自問,他自己是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或許會在不經意收到募款信,或在路邊看到聯合勸募的義工時掏出一點錢助人,但不可能會長期自發性的去做。他甚至記不起來他上一次捐款是在什麼時候。
手機傳來聲響,他接起——
「哪位?」
「老師,您收到資料了吧?」那邊傳來的聲音甚是恭謹。
「嗯,有勞你了,謝謝。」
「請別這麼說,這是應該的啦。」
葉遐爾問道:「能查到的,就這些了嗎?小李,有沒有可能再更深入一點?」
「哪一方面的深入?是她的商界信譽嗎?我會再派人去『長明電子』調查——」
「不是的。我想知道的是她的生長環境以及求學生涯中發生過的小事。你調查的方向偏了,我只想知道她商業表現以外的東西。」
「嘎?這樣呀。」小李恍然大悟。「我一直以為您擔心她心術不正,想危害『葉豐』咧。所以做出來的報告都偏向她的品格操守為重點。我這邊是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啦,但那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因為她的童年跟一般人一樣平常呀……」
講話沒有重點是小李的致命傷,雖然那全然不損及他高妙的徵信能力,但聽他說話有時不免感到折磨。葉遐爾技巧的打斷他:「你說你手邊還有一些資料,可以傳真過來給我嗎?我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