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席絹
唉唉唉!天曉得還有多少偷雞摸狗的事發生過呢?玉婉兒拿著毛筆,疾書了一副卷軸,才收筆。
身為飛月山莊的小姐,自然也代表了天生的好命;好命到每天等吃、等嫁、等死,然而她唯一的嗜好是紀錄「武林志」來打發時間。不過,她的武林志是不被承認的,由於並不站在白道的崇高立場下筆,所以不被承認。這實在是太客觀,容易令白道人臉上無光;筆風太過譏誚犀利,一些「俠士」看了不吐血才怪!尤其她擅用對比法來襯得偽君子們無所遁形,說真的,要她不是飛月山莊的千金,只怕會議很多人冠以「妖女」之名追殺,最後落得像容春曉那樣的下場。
所以,她一向慶幸自己投胎得不錯。
不過,也由於身世太好,致使她不能輕易外出拋頭露面。儘管江湖上不少俠女之流,但在玉家是行不通的,玉老爺子可是以高尚千金小姐來要求自己的女兒們,絕不容許她們沾上些許江湖流氣。
唉唉!
何時她才能再見到神交已久的冰葉呢?
這一點又是她不能成為公認的武林志撰寫人的原因了;對於她心儀的人,極盡捧褒之能事,光是書寫冰葉的事跡,便用了八十七個卷軸。
「哈揪!」
真的在亭子發呆太久了,即使暖襖加身,仍是感到寒意不絕。
身邊服侍的丫頭,立即又是端暖爐、又是端熱湯地忙著,貼身丫頭更是道:「小姐,進屋了吧?」
「那邊的客人醉死了沒有?」她指著「賞雪院」的方向問著。
「正熱和著呢!大少爺已運功逼去幾次酒氣了,剛才陳伯端著巾子走近,不小心還給大少爺週身的酒氣醺醉了哩!真是了得!」丫鬟們笑成一氣。
玉婉兒讓丫頭們收拾文房四寶,逕自低首沉思……
自小,她便充分展現了對書本的悟性,於是玉老爺子便請西席來授學,記性超強過目不忘,令玉老爺子驚喜之餘,又怕她學得大多、太快會短命,於是便讓她沉浸書中,不讓她習武。
外人只知道她才學極高,卻不知道她的才學已然成了父兄議事時絕對要咨詢的要角。在江湖上,太過突出是會遭忌、遭災的。男性無妨。畢竟熱中於揚名立萬;女性的話,若無心爭名爭出頭,大可不必去搶什麼首席之位了,否則只是徒染一身麻煩而已。
「他們在聊些什麼?」實在沒有過去與那票人應酬的心情,卻又忍不住想瞭解這票急欲成名的公子哥們心中以誰為目標。
江湖上永遠不絕的紛爭,來自不管你是白道黑道,皆要以撂倒某名人來出名。沒有人耐煩慢慢累積名氣,既有一蹴可幾的捷徑,何須循正途遠道慢慢來?
先衡量自己功力的深淺——雖然向來自己高估了數倍,再去尋找可能與自己功力不相上下,卻又「好狗運」聞名於江湖的人。
剛去送酒回來的二名丫頭回應小姐的問題:「他們都在聊現今江湖上有名的邪派人物哩!」
「什麼叫『邪派』?除去九大派、四大家、二大莊之外的所有江湖人嗎?」她笑嘲。
另一個丫頭又道:「而且不脫二十幾歲的名人,其中還有小姐最為仰慕的冰葉女俠哦!自從秋末她獵殺了『邪鬼』鄭匡之後,已被武林人評為江湖十大高手的第五名了,因為鄭匡正是公認的綠林高手第五名,他們便將冰葉往前提升了兩個名次,眾公子們皆不服呢!」
「哦?那麼可見有人要前去踢下這一塊招牌了。他們要挑戰人家,還得先找到人,並且胡亂按一個罪名才行,這是白道的規矩。」她纖手撥開胸前的落雪,走向迴廊,正欲往自己的則院走去。
貼身丫頭鏡兒揮手要小丫鬟們收拾東西,便緊跟在小姐身後。由於她身份高些,可以與主子談更親近的話題:「小姐,老爺安排這些世家公子前來作客,其中不乏真正才俊,身家更不必說了,為何小姐不肯過去結交一下呢?奴婢想,那也是老爺的意思。」
「才俊?這辭兒只須用財富、身家堆砌起來,有何了不得?」
「這些全看不上眼的話,莫非小姐想嫁神仙?」鏡兒對小姐的眼光感到不可思議。
玉婉兒揚聲而笑,看向天空一會,才側過身子看丫鬟,輕飄飄的衣袂在轉身時湯出一波波翩然姿態,襯得她妍麗之姿益加光采。
「是,我就是要嫁神仙,去跟我爹說吧!」話完,小跑步穿梭在迴廊中,靈動如仙。
不理會身後丫頭的呼喚,在喘息的片刻,已給自己定下了明年的計畫。
不被世人承認的武林志又何妨,前朝唐人可以寫出那麼多別的傳奇,到了宋朝,為何不能?她也來為則「宋人傳奇」吧!就從冰葉女俠的傳奇開始……
第二章
躍過一個舊年頭,即使清冷的天氣依然,卻讓節令給訂下了春天的氣息。
令人依戀的日子彷彿總是過得比較快,不該戀棧,自是要早早上路。
葉盼融已著手收拾衣物,遠處的炊煙是師父為她餞行所獵來的山豬,正在烘烤中。大多時候,白煦是茹素的,而且從三年前開始幾乎不沾葷,但他禁止她也吃素;以前是怕她長不大,爾後是要她隨時保持最好的狀態。她的吃用向來簡便,倘若再一心吃素,只怕無法兼顧身體所需的種種養分,而白煦學醫,他可以。
她被說服了,同時也明白自己欠師父的恩情又多了一項——白煦是為了她的殺孽與安全而長期發齋願,不再沾葷食。
這次回來,所有的吃食皆來自山中的草藥蔬果。大過年時節,他允許她吃素,不過今日獵來山豬,代表她回山下之後,不能再吃素,得過回原來日子了。
打理得差不多時,白煦也正好割來一塊剛烤好的肉塊放在餐桌上。
「盼融,吃飯了。」
「是,師父。」她走過去布碗筷,盛好白飯,師徒倆對坐,就見白煦不斷把肉片放入她碗中。
「師父,太多了。」她提醒著,再不阻止,只怕肉片會堆高到樑柱上去。
白煦溫柔笑著:「今日一別,或許又是一個年頭,你就讓為師的為你多做一些,好嗎?」
她只好點頭,領受師父源源不絕的關愛。
「師父也今日下山嗎?」
「明日才動身,還得將豬肉分送附近貧戶,安頓好了再走。」他審視愛徒頸子上那一道長長的傷口,已無大礙,只剩一條白浪,他叮囑道:「給你的藥,得每日早晚塗抹,直到白浪消失。明白嗎?」
「是。」
基本上,只要傷口脫了痂,不再疼了,葉盼融便當成傷口痊癒,不會再塗上什麼傷藥,所以在她身上留下許多輝煌的痕跡,這向來是白煦無可奈何的。但這次傷及臉蛋,他便不得不再三叮嚀了。女孩子家,至少要注重一下容貌吧!何況她長得美麗,天下間女子求之而不能得,她自己不在意無妨,但也不要傷其完美才是。
「下次再見時,為師不希望見到你頸子上還有痕跡。」他手掌輕撫上她下巴的刀痕。
「徒兒知道。」他已再三說著,她豈會置若罔聞地違背?即使是麻煩了些,她也會做到的。
明白她終究是聽進去了,白煦才放心地改了個話題:「盼融,你也十八了吧?」
她抬眼看了他一會,才應:「是十八了。」
「行走江湖數年,可有中意的男子?」問及此的同時,不免在心中暗笑自己才步入二十八歲,卻已像個四、五十歲的老爹,直拿子女的終身大事為生活的唯一目標,這真叫「少年老成」呢!
中意男子?
她首次露出詫異的表情,頓了許久才道:「我該想這種事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該想了。」
她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師父不也獨身?」話畢,才深感自己無體而衝動;她不該對唯一的親人如此無狀的。
白煦愣了一愣,應道:「不,為師已有未婚妻,不算獨身。」
不知為何,這個突如其來,並且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居然使葉盼融心中猛狠地撞擊了下!怎麼回事?她竟然為此感到窒悶,幾乎快無法呼吸了!
「師父已有了……師母?」
「唉!那也是為師離家十年的原因。」
「她……不好嗎?」
她的問話令白煦驚奇。他這向來孤傲的女徒向來惜言如金,也從不追問與自身無關的事,怎麼突然會對這種他人之事感到關切?
不過,白煦向來對這個小愛徒的疑問是盡其所能去解惑的,於是明白道:「她很好,只是不屬於我。」
「是人們所說的『愛』嗎?那種東西令您不回開陽?」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像個長舌婦那般的追問不休。每一個問題丟出來,都令她恨不得割下自己的舌頭。
他握住她泛白關節的小手,不明白她何以略顯激動,只道:「事實上,為師癡長你十年有餘,卻也是同樣不識情滋味,這是我們都該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