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席絹
「好,都來了,棣亞,你說,你們夫妻是怎麼了?」朱爸用他一家之主的身段詢問著。
「我們沒有怎樣呀,有空時我們仍然會在台北的公寓碰頭,有時一個月還那麼三、四次哩。」我連忙開口。
「爸,您知道我們都很忙,並不代表我們沒在一起。現在很流行一種「頂客族」的夫妻生活;在新竹那邊,很多工程師都是這麼過日子的。」朱棣亞以一貫不疾不徐的口氣回答,並且聰明的提出「流行」這兩個字,深知土土的大財主們最怕人家說他們落伍。
真不愧是朱爸的兒子,太瞭解他們的心思了,加上一張誠懇得半死的面孔騙死人不償命,沒兩三下,三名長輩都弱了氣勢。
換朱媽開口了。
「流行是很好呀,可是也不能分開住呀,像什麼話?菲凡沒有在工作,可以跟著棣亞跑嘛,義工的工作每個地方都可以做。」雖然有個媳婦是人人稱頌的義工很有面子,但想抱孫子的心思更強烈。
我看了朱媽的神情不禁暗自吐舌。其實她早有幾個內孫外孫了,朱家除了長子朱棣亞因求學而晚婚之外,他的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在十七、八歲嫁娶,不讀書加上愛玩,孫子當然一個一個的「玩」出來了。沒責任感的小父母們仍然成天玩,小孩丟著不管,簡直是氣煞了朱爸朱媽,索性在祖宅請了兩名保姆照顧,不太聞問。實在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沒責任心的父母自然生出品質不好的小孩;加上沒人教養,如今那三、四個不足十歲的小鬼,頑劣有之,粗野有之,愛哭有之,就是沒一個懂事的。
連我這種熱愛小帥哥小美女成癖的惡女都不敢領教了,更別說朱爸朱媽了。他們老人家只想炫耀有教養又聰明的可愛孫子,而非見了長輩叫也不會叫的小鬼。
於是可以想見他們是把希望放在我們身上了。同樣長相不惡,絕不會生出太醜的小孩;以及相同在國外拿到學位,基於外國月亮圓又大的定論,他們更加覺得我們夫妻正是實踐優生學的不二人選,非要我們養出又漂亮又聰明又有教養的小娃娃供他們獻寶不可。
真的是被寵壞了。這些大半輩子過得順心如意的大人,凡事只想不勞而獲、心想事成。
我的阿娘此刻也開口了:「你們東奔西跑沒關係,可是要知道,菲凡二十九了,不趁現在生,她以後還生得出來嗎?夫妻四年,玩也該玩夠了,生個小孩安定下來吧。」
又來了!好像他們決定就可以,別人只須照做,不必多問,猶如四年前的通婚,最樂的是他們。我在桌几下踢了踢朱棣亞,要他開口。
他當然就乖乖開口了:「爸、媽、乾媽,我們曾經考慮過生小孩的,但有時候並不是想生就一定可以生。您們應該知道台灣年輕夫婦一半以上有難以受孕的困擾,實在是現代人的壓力太大,步伐太緊湊,心理因素影響了生理,以致於雖然我們身體健康,卻仍沒有子嗣,這是勉強不來的。」
說得好似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這個一本正經、以溫文儒雅面孔騙死人不償命的傢伙!
是,我承認兩年前遇到蕭素素那名大美人所生的兒子時,滿心期盼自己也生個懂事且漂亮的小男孩來玩。所以死拖活拽的拉了這傢伙參加唐氏所辦的宴會,希望他看到了漂亮的唐學謙之後,也與我產生相同的想法,然後雙方都有空時順便履行一下同居的義務。可是這小子卻列了數十點「此路不通」的理由加以拒絕,其中最最氣人的三點是:一、我們沒有唐氏夫婦那種「姿色」,生出來的小孩不可能那麼漂亮。——
二、他不苟同唐家的「英才教育」方式。小孩子聰明懂事很好,但如果是自己的小孩,他衷心希望呆笨些無妨,只要快樂長大就好(嘖!理念徹底不合)。
三、他沒空教養小孩,所以不準備生。而且認為他的妻子我也不是當人母親的料,還是別造孽的好。
所以夫妻的義務可以行之,卻必須用保險套,顯然早已摸透了本人三分鐘熱度的本性。兩年前撮合了唐氏夫婦之後,我也就不再提了,依舊南奔北走。後來我看唐氏夫婦亦無再生育的打算,多少瞭解育兒之事不是兒戲,加上被朱棣亞洗腦,也就不想生寶寶了。有現成的漂亮小孩玩玩該滿足了,何況我承認自己生的兒子絕對不會比唐學謙更吸引我。
可惜他長大時我也人老珠黃了,否則真想拐他談一場戀愛。
口水擦一擦,生不逢時呀!唉!
回神乖乖看戲,就見三位長輩交頭接耳的說些有的沒有的,如果我耳朵聽的沒錯,他們下一個目標是找生子秘方去了。什麼大力丸、虎骨酒,以及第四台的各種補精益氣、四十歲活龍一條的廣告成了他們的話題,也就不甩我們了。
我對朱棣亞使了個眼色,兩人潛上三樓。當年結婚時的新房不知道有沒有結蜘蛛網了。四年來回來過幾次,但也很快走人,這間新房實在是浪費了。
「近來過得好嗎?」他脫下外套擱在一旁,問候著將近半年不見的我。
「很好呀,我看你也過得不錯。」我從口袋中掏出收據交到他手中。
他挑眉看了一下,也沒有跳腳,一如他三十三年來的斯文沉靜,有怒氣冤氣也不形於外(或者是我太遲鈍看不出來?)。他只是收下,並且簽了一張三十萬的支票給我,依舊不語。
根據我與他認識了二十九個年頭的瞭解程度來分析,這位仁兄肯定是有煩心事,而且依照慣例的悶在心中悶不吭聲的自行消化。與他做夫妻四年沒什麼值得稱頌的,但與他做兄妹兼哥兒們倒有一輩子了,所以我也就當仁不讓的問道:「怎麼了?難不成你出牆了,怕我知道?」我將他一同拉躺在大床上,依照小時候養成至今的習慣,窩在他溫暖的懷中談天說地。
「我曾經決定與你這樣過一輩子的。」他摸著我近來又剪短的發,挑看著幾撮染成金色的扯了扯。
「你要斷絕我的金源了?」我垮下臉,滿是棄婦之色。
「不。」他笑。「你曾要求我比照唐或的離婚條件辦理,我不是答應了嗎?雖然以我目前小公司的收入來說,要每個月付你三、五十萬是吃力了些--」
「我說過七、八萬元就可以了嘛。」我連忙打折。開玩笑!我們兩家的田產看起來是很多,但未變現之前,能花用的也不過是租金而已,哪裡比得上大企業「唐遠」的氣派?我們這種人還是承受不起大手筆的揮霍,小家子氣得緊。何況創業維艱,朱棣亞的公司再賺錢也不能毫無節制的揮霍,他可是有遠大自標的人呢。
「棣亞,你有喜歡的人了嗎?」我趴在他身上問著。
他靜默了下。
「有一個女人,可能懷了我的孩子。」
「咦?你允許別人生,就不許我生?」看不起我哦,我雖不是很美,但也不醜。
「菲凡,你倒來計較這個,拜託有點為人妻的樣子好嗎?」他啼笑皆非的又拉了我頭髮一次。
好吧,我乖乖的扮演「妻子」角色。
「你腳踏兩條船,可惡壞男人--咦?不對,我先借問一下,是你去勾引別人呢?還是別人設計了你?前一陣子你被資訊雜誌評選為科技界才子俊男之一,被女人倒貼也是極有可能。」
他又笑了。奇怪,為什麼我的話常能令他笑?這是不是他慷慨給我零用錢花的主因?畢竟朱棣亞是不常笑的男人,很多時候他的笑只為了禮貌,並非真心。
「我不太明白她的心理。我對女性並沒有太多的認知,你也知道三十三年來我並不熱中於男女之事。與你親近又作不得準,你並不是正常女人的範本。」他想了一想,突然吻了我一下。「菲凡,你會覺得渾身顫慄,產生酥麻觸電的感覺嗎?」意指接吻。
他在說神話嗎?幾時被愛情小說洗腦了我怎麼都不知道?回吻了他一下--「老兄,實際一點吧。人家說做愛像火山爆發,宇宙爆炸,也像假死,可是那也只是肢體交纏時彼此配合而感到歡暢片刻的鬆弛而已,沒有人家形容得那麼誇張。此刻您老卻想只是接吻就要得到觸電,建議你去牆壁撞一撞吧,你這輩子絕對修不成情聖的功力。」
「也許「愛情」這東西會使一切顯得不同。」他深思著。
我拍拍他的手起身。
「我不曉得,但我挺好奇那名女子的長相,如果真有人懷了你的孩子,你會要她嗎?」
「不一定。畢竟我非常滿意現在的生活。如果有了真正的家累,勢必得從工作的時間內分割出一半來經營家庭,對我的生涯規劃而言,不是好事。」
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總會有荊棘意外橫阻,豈容自己撥撥打打便算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