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席絹
「可是後來那位男讀者又寫信道歉了呀!」原穎人也曾聽到過這段血淚往事。
「放屁!先桶你一刀,再替你包紮,傷口已成,彌補不回來了。那女人就是太熱情的回信,直到那一封信之後開始挑著回信了,然後黯然消失於小說界,目前不知流落何方。」蕭諾順手又拆開另一封信。她的信永遠比原穎人多一倍。
「大概也是江郎才盡了,不趁機引退,留著硬撐也難看。」世界原本是現實的,她不必寄予太多同情,畢竟將來她引退後也可能成為別人的談笑話題。
「呸!」蕭諾將新拆的信往紙袋中丟。
「怎麼了?」
「罵我的。說我抄襲前人,又寫得很難令人發笑,已步入陳腔濫調之林。」
原穎人驚呼:
「不會呀!他們為何罵得這麼凶?」可見毒辣之人,功力仍有高下之分,她就沒收過這麼可惡的信。
「他們當我的小說是笑話大全,無聊!要看笑話不會去看『笑林廣記』!如果他們看得懂的話!要我本本寫爆笑的情節?!我從不覺得我的書多好笑,輕鬆當然必要,可是二十來本寫下來,本本要求讓他們爆笑,搞到最後,不是書死,就是我亡!不了!我偏不寫,下本我寫大悲劇!」
蕭諾可能也動了氣,不過面孔上仍是淡淡漠漠,平靜得讓人欽佩。原穎人決心學她這一點。
「可是有些人的批評很中肯、很受用,看出了我們不知道的缺點。上回我就收到一封有十五張信紙的來信,其中將我寫的三十本小說做了優缺點評量報告,我感激得要命,連忙奉送上我的新書致意。」
「若批評的人都是這種人就好了!只希望我們不會重蹈『席絹』那可憐女人的命運就行了!讀者大人依然是我們下筆的動力與希望。」
原穎人笑道:
「我們散步到飯店吃午飯吧!別看信了。還有十四天要過呢!一次全看完了會空虛的。」
蕭諾也笑了,起身道:
「好!順道去書局買信紙郵票。趁空閒時快將『信債』償一償。」
二人披上薄外套,穿著涼鞋,沿沙灘步道往市區行去。
作家們的快樂與痛苦——讀者!雙方皆癡狂,所以小說會令人不可自拔的沉迷。有人不停的寫,有人沒命的看!多麼蓬勃的市場,一個夢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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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半小時,終於抵達市區裡唯一一家大書局。中南部的硬件建設帶來了實際了,只要稍稍有領先,她會先懷疑自己的眼睛度數。
蕭諾聳肩。
「一般反應說我這本不好笑。」她早料到這種結果。讀者才不管她這本書的立意為何,反正再用心寫的小說,只要不好笑,一律被批評為濫竽充數,水準大退!
「也許你太叛逆,到底你期望自己定位在何處?」至少原穎人不會自找麻煩,常常轉型,讓自己寫得辛苦,讀者看得不適。她被定位於溫馨柔雅風格,三年來寫得順利,從不會有異心企望千變萬化,但蕭諾會。
「叛逆、善變,有何不可?我要挑戰自己能力的極限,是褒是貶不計,至少我嘗試過。」她挑了幾本新出爐作者的書,再轉到別櫃,看其它出版社的新書。
誰能說她錯?也許讀者罵歸罵,對她的叛逆也是欣賞得很;目不暇給之餘,仍無法為她定型。原穎人看得出蕭諾的善變完全導因於大多鐵口直斷的讀者大人們。
他們說練華「好笑」,她就偏不再「好笑」。
他們說她「古裝」好看,她就會厭倦了古裝。
他們說她「系列」小說不錯,她早已轉戰他處,對一大堆伏筆視而不見。
簡而言之,這個女人專與讀者作對!偏偏讀者來信永遠一箱一箱的送來,讓原穎人這個乖乖牌好生嫉妒!
與她一同走過去,正也想挑幾本別家出版社當紅作家的小說回小木屋看時,一個輕輕悅耳的聲音從她右後上方傳來——
「是因為不失赤子之心才看文藝小說,而不挑成人應該看的讀物嗎?」
原穎人差點嚇掉了手中的書!距離太近了!連忙向前一大步,再轉回身看那無聊男子。然後再度嚇了一跳!似乎是七、八天前一再不期而遇的那個男子嘛!第二次見面,她一點面子也沒留給他。
「別說你不認得我。」他先下手為強的說。
「但我的確不認得你!」她小聲的響應,在書局內談天簡直是天地不容、破壞寧靜的大罪人!連忙轉身往櫃檯走去,蕭諾已結完帳在門外等她了。
她記得台灣的地形延伸到南部時可是一片平坦,為何這人也擠了過來?台北人來南部做什麼?
結完帳,出了書店大門,原想裝作任何事也沒發生,與蕭諾往餐廳方向而去。但這實在是駝鳥心態,而且可想而知那男人不會因一點點挫折而退卻。瞧他那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的確很很難纏。
所以,那個穿著一身品味、看來挺正點的男人長手一伸,擋住了她的去路,移近的臉龐上,兩隻黑眼眸正定定的看著她。
「現在經過三次確認,畢竟是算得上認識了!我叫羅京鴻,二十八歲,未婚。」
原穎人終於肯定這個男人臉皮很厚,而且不接受拒絕;她有些無措的看向蕭諾,蕭諾只好冷淡的開口代問:
「羅先生有何指教?」
也總算羅先生看到了目標以外那株清淡的小花。蕭諾外表清清秀秀,味道淡淡冷冷,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所以,羅大公子也只是敷衍的說著:
「我只是想請教二位芳名。」目光仍狂野的盯住他的獵物。
「她叫李清照,我叫李太白。」蕭諾先下手為強的拉了原穎人就走。
不知那個第二次遭拒的男人有沒有跟上來?原穎人偷偷的附在蕭諾身邊說:
「他會信嗎?」太扯了!誰也不會信的。
「誰管他信不信?我反正給了他兩個名字,他又沒說要正確答案,也無法追究真偽。」
也是!好好的一場休閒假日,無端出現莫名奇妙的人豈不大煞風景?何況那男人百分之兩百像極了她書中的花花公子。這種人才不會與她生命有任何交集呢!條件再好,一旦缺乏忠實、給人花心的印象,都得倒扣一千分!誰會要一個愛拈花惹草的丈夫?想讓自己早死也不是這法子!她要的是……要的是一如她書中男主角一般,即使生活困頓,仍然充滿樂觀,不怕苦,對未來充滿了信心;也許不解風情,也許不會說好聽的話,更甚者,不善表達自己,但那卻是她心儀的人種——嗯!她心中偷偷設定的對象,絕不會是那個自稱羅京鴻,而且看來花得不得了的男子!
幸好那男子並沒有太牛皮糖;她當然沒有回頭看那男子的後續動作,只有更加快速的進入飯店的餐廳。
「不喜歡那種男人?你們外表挺配的。你讓人一瞥驚艷,他看來花不溜丟。」
原穎人撐住發疼的頭,再一次申明:
「我不是煙花女,死也不會看上那種人,也不想讓人當玩玩的對象!我只想找一個好男人共度一生。」
蕭諾聳肩。
「好男人?怎麼去確定一個男人好或不好?你都可以外表美艷、內心嫻淑了,為何不能接受剛剛那雅痞也許是個外表花心、內心忠實的人呢?」
這女人根本是在找她碴!原穎人歎口氣——
「別想用這理由耍得我頭昏。不管他是不是,或會是什麼樣的人,我全不要!一個太主動又太活潑的男人會令我害怕!」
「想要人追,有幸真有人來追了,又怕死了對方企圖不明!你果然適合當閉門造車的作家,典型的逃避人格。」蕭諾開始對她面前的一大盤食物進攻,反正別人的戀情與她無關,她是來度假的。
原穎人不回答,反正習慣了也不必太在意;而且她似乎也說對了,她不太習慣有人來追求她。一旦有男人接近她,她會草木皆兵的認為他們都懷有不軌的企圖。
追根究柢,她會小姑獨處到二十六高齡實因她本身的問題。
這會是小說寫多之後的症候群嗎?當神仙太久了,對世事的幻想與要求超過現實太多?
「我的要求太高了嗎?」忍不住擔心的低問,腦中努力回想那個自稱羅京鴻的男子的輪廓。
「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我不會多說些什麼。只是提醒你,小說世界中的好男人絕對不會存在於世界上,你喜歡的求偶方式只合用在你的筆下世界。現實世界中那有什麼事件件掌握在手中?別忘了,我們也只是造物者筆下的人物而已!怎麼演,由不得我們。不過,老實說,你應付男人的手段太青澀,完全不像你筆下女主角的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