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孫慧菱
這樣的他教她移不開視線﹐從此她的眼裡只有他。
她該如何說﹐當初為了大嫂而充當人質時﹐她摔落在他的懷中﹐聞到他身上的汗水味﹐抬眼與他相視的剎那﹐她竟看到他眼裡的心悸與心喜。
他在為她擔心嗎﹖還是因為他接著了公主的千金嬌軀﹐才會閃過那抹釋然﹐先是心驚而後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呢﹖到底是哪一種﹖她又該如何說﹐她喜歡他雙眼閃爍著清亮坦蕩的神釆﹐她喜歡他飛揚的劍眉﹐密而不濃、不帶剛煞﹐整張輪廓威武有力又俊朗清明﹐剛柔並濟﹐充滿豪情與溫柔﹐完全不會帶給人壓迫感﹐像是可以給女人無限溫柔與包容似的﹐這樣的男人誰不愛呀﹗她曾經偷偷顴察過他﹐他從不會隨隨便便搭訕姑娘。事實上﹐宮中有幾個頗具姿色的王公貴族女眷曾不止一次明提暗示過﹐但都被他以不卑不亢又誠意十足的理由--已有婚約而擋退。
在成群豪壯的男兒中他是最特別出色﹐也永遠教女性移不開視線。
而她就是其中一位。
這麼深情款款、情意堅定、不為富貴所逼的鐵血男兒﹐誰會不愛呢﹖她永遠記得三年前臘月十六的那場狩獵大典﹐她身著白裘﹐天空正飄著細雪﹐文武百官均在威武門前恭候大哥﹐當時她興奮的抓著大哥的手臂又叫又跳﹐還伸出手掌按著飄落的細雪玩﹐興奮得像個孩兒一樣。
就在那時﹐她聽到了一陣渾厚的笑聲﹐她佯怒地回身想要藉機耍點威風﹐卻不期然地撞進一雙神釆內斂的眼中﹐那雙黑眼也正晶亮地直視著她﹐略向她頷首後﹐隨即也像眾多將領一樣垂下了眼瞼﹐將光芒斂盡﹐不再抬眼。
起初﹐她沒將這份偶然放在心上﹐但他該死的出色外表總會不期然地映入她的眼中﹐他渾厚的笑聲不斷由四周傳入她耳裡。當炮聲鳴起﹐他翻身上馬、策馬狂奔時﹐身形依然能在剎那間騰空單手接住大箭﹐只為救下一隻已懷孕而無法奔跑的母兔﹐引來同儕間一陣捶肩吆喝﹐他豪放的笑聲、以及與弟兄間的那份無拘無束﹐在在吸引她的視線﹐令她的眼光總是忍不住飄向他。
「妳看﹐妳看他﹖」
眾女眷也正悄悄談論著他。
「就是身著獵服的那位。」李大人的女兒李惠惠拿著羽扇放在唇邊﹐壓低聲音地說。「哇﹗」
一陣讚歎不約而同地由雙眼發亮、一臉仰慕的聚女眷口中溢出。
她的眼光又再度飄了過去﹐看著宛若天將神兵下凡﹐在人群中耀眼出色﹐英挺俊偉的汪精睿。
而他深邃的雙眼若有所思地再度與她對上﹐然後很快又退開。
唉﹗這些教她該如何說﹖三年了﹐她暗暗喜歡他三年了﹐沒有理由、投有道理﹐毫無邏輯可尋。
她只知道從此以後﹐她習慣在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
她只知道從此以後﹐她總是忍不住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聽到有任何女眷談論他時﹐她會極力地側耳傾聽。
她渴望跟他說上一、兩句話。
但每次與他相遇﹐還末走近他的身惻她就開始緊張﹐喉嚨發乾﹐艱澀地難以吐出半個字﹐然後他又一如往例﹐僅恭敬地行禮說了句「屬下見過公主」。
她甚至連「免禮」兩字都吐不出來呢﹗而且﹐往往那時她的臉一定是燒灼發燙﹐否則小青不會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還關心地問她是不是著涼了。
這些心事她該跟誰說去﹖叫母后下旨賜婚嗎﹖奪人所愛是她堂堂公主不屑為之的事﹐可是她的心卻拿不起又放不下﹐好苦﹗「公主﹐這樣是不對的﹗」小青隔著棉被向她低嚷。她也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但這是她苦思良久後才想出來的辦法。再給她一次機會﹐接近他﹐即使夢因此碎了﹐也總好比過日後回想起時感到扼腕與懊悔﹐而這種感覺不是當事者是無法體會的。
所以﹐她要把握住這最後機會接近他﹐即使最終的結果依舊是以分離收場﹐她也不會感到後悔。
她要做。一定要做﹗「我的好公主﹖」小青哭了﹐害怕多過煩惱﹐因為欺君之罪是非同小可的啊﹗賈道存朝小青努了努嘴﹐拉著她躲到一旁說俏悄話﹐「我老了﹐再活也沒幾年﹐倒是妳﹐既年輕又漂亮﹐如果事情揭穿了﹐妳的小命休矣。我看還是算了﹐免得受拖累﹐公主這人很麻煩的。」「公主一點都不麻煩。事實上她是一個很好的公主﹐可是聖上他﹖」惹不起呀﹗「如果因此而成就一樁美滿姻緣﹐妳想聖上會因此怪罪咱們兩個嗎﹖他謝咱們都來不及了﹐更何況﹖」賈道存悄悄比了比床上﹐再用食指在脖子上比畫一下﹐「妳不答應﹐妳的命﹐馬上就沒了。幫她﹐至少還能有五成勝算﹐妳挑哪個﹖」
「當然﹖」小青想了想﹐眼珠子轉了轉﹐不由得洩氣。老神醫說得沒錯﹐後者勝算較大。「還是五成的那個。」
「所以囉﹗」賈道存用手肘撞了下她﹐小青差點站不穩﹐踉蹌了下。「幫她這點小忙﹐就當是做點善事。」
可是﹐這善事的後果﹖代價未免太大了點。
不得已﹐小青只好答允了﹐這時﹐昭筠也正巧從被窩裡探出了頭﹐見著了這一幕。成了﹗她不由得吁了口氣。
***「奇怪﹗怎麼還不出來﹖」昭安急得在梅苑外踱步﹐幾乎急白了頭髮。而皇太后臉上焦憂的神色也不減。
「出來了﹗出來了﹗」
在廂房門一拉開﹐步出一名老者之際﹐大夥一致大叫出聲。昭安立即趨前想向賈道存詢問﹐賈道存卻慌張地打著手勢﹐要昭安退回﹐別接近他。
老神醫的手勢﹐好像表示他全身都是毒似的﹐眾人一見﹐頓時有默契地都停住了口﹐臉色也更沉重了幾分。
「筠兒她﹖」
賈道存臉色凝重﹐他搖了搖首﹐長歎了一口氣。
「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臉上既驚又憂。
一陣凝窒的沉默﹐幾乎教人難以呼吸。
昭安胸膛內的一股悶氣驟然炸開﹐他重重地喘了幾口氣﹐用力地背過身去﹐眼珠子憂懼不信的轉了幾轉。
他的妹妹﹖不﹗不會的﹗昭筠可人又甜美﹐他一直將她視為心肝寶的疼愛﹐絕不會﹖不﹗筠兒﹐妳絕不準死﹗「治好她。」昭安冷酷的下令。
「遵旨。」賈道存彎腰行禮﹐恭敬的同道。
「不能進去看她嗎﹖」皇太后一夕之間像老了十歲﹐哀戚佈滿了她精緻的臉蛋﹐連皺紋好像也跑了出來。
「哎﹖萬萬不可﹐萬萬不可。」群臣不約而同地搖掌阻止。
被感染了天花可是很危險的。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一道憂懼的視線不時偷偷瞄向再度緊閉的門扉。不同的是﹐他心裡的哀戚沉重並沒有表現在肅穆的臉上。
昭安無奈的閉了開眼﹐回過頭望向緊閉的門屝。
「派人好好伺候公主。」他的聲音如同他的心一般沉痛。
「遵旨。」
小青的心臟幾乎快停了﹐捂著胸口﹐直到看到皇上和皇太后慢慢走遠了﹐她吊得老高的一顆心才又放了下來。
老天保佑﹗小青緊閉雙眼﹐確定自己還在呼吸後﹐這才真的放鬆下來。
真的嚇死她了。
她還以為聖上會立即怪罪她們服侍不周﹐幸虧沒有。她吁了口氣﹐整個人幾乎虛脫了﹐額頭貼在門屝上﹐全身依然發涼。
「小青。」
「公主。」訓練有素的小青立即調整神色﹐趕緊步向昭筠的身邊﹐「什麼事﹐公主﹖」「謝謝妳。」昭筠抓著她的手﹐由衷地說。蠍子粉的藥性獨特﹐一旦沾上便皮膚燒紅、體內通涼﹐因此昭筠抓著小青的手掌雖是紅斑點點﹐乍看之下彷若發燒般﹐事實上﹐一經撫觸了才發現她的小手是冰冷的。
「哎呀﹗公主﹐妳怎麼手心這麼冰﹖」小青慌張地握著昭筠冰冷的小手想將之溫熱﹐關心之情溢於言表。昭筠露出了微笑﹐眼裡暖暖的笑意溢滿著感激。
***忙碌的一天終於過去﹐在這夜深人靜時刻﹐梅苑外有侍衛嚴守﹐任何人均不得越雷池一步。當然﹐住在梅苑裡的小廝、僕役等亦不得跨出去半步﹐有任何民生物資補給均由侍衛在拱門前通知﹐再出苑內的人員出來搬離。
如此嚴密的護守﹐只為了一件極不可能發生的事--怕天花會擴大傳染。一道矯健的人影迅速地閃過苑內﹐輕巧地落在重兵圍守的廂房外﹐隨即沒人虛掩的門扉中。
門沒鎖﹖﹗黑衣人皺了皺眉﹐是誰這麼大膽﹐連公主的香閨也未落鎖﹖是不是料準了公主生了重病﹐沒人膽敢跨越梅苑半步﹐才如此放肆﹖明天非得嚴懲那兩個混蛋不可﹗步進了外廳﹐過了兩個轉折就進人昭筠的臥房內。這裡他熟得不能再熟﹐此地是他的「權力範圍」之內﹐即使教他閉著眼睛走上一遭﹐或倒退著走﹐他都不會被絆倒﹐更何況又有昏黃燭火照耀。輕輕推開門﹐黑衣人一閃而入﹐在看見床上幾乎裡成一團肉粽似的昭筠時他愣了下﹐清朗堅毅的眼神立即蒙上一層陰影。昭筠似是熟睡﹐棉被在她均勻穩定的呼吸下若有似無地緩緩起伏著﹐看了教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