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孫慧菱
「王爺,快放手,您快掐死王妃了!」畢竟還是有不怕死的人。小晶在他們倆身邊繞來繞去,心想是要先把昭儀自杜衛天的手臂上硬拽下來呢?還是先用力掰開杜衛天的手指後再說?
「喂!你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當心我在聖上面前參你們一本,給你們全家大小來個滿門抄斬!」
嘎?!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突然,杜衛天頹然地鬆了手。他紅了雙眼。
他的眼淚再度嚇傻了這一群人,這是怒極生悲的惡兆呀!他們趕忙過去扶著早已昏厥得半死的昭儀。
「好狠心啊!王爺,公主都已經知錯認錯了,您還忍心下得了重手?這事您也有錯,怎麼可以全怪公主呢?老王爺地下有知,也不會贊成您的作法。」
在外頭早已哽咽得泣不成聲的杜忠抹著老臉走了進來,不斷地用袖子擦著淚,看到桌上的老王爺,老淚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杜衛天憤恨地一掌擊向牆面,砰然一聲巨響,牆面凹了一個洞,把每個人都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昭儀也跟著哽咽,一臉無助地看著杜衛天。她好想安慰他,就是開不了口。
「王爺……」有人出聲喚他。
「滾!統統給我滾出去!再不滾,統統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遵命!」
杜衛天回過神來,「你……」
「你這是幹什麼?」早朝時刻,昭安看著杜衛天交回軍權和兵權。
一大早,金鑾殿上就鬧烘烘的,還沒上朝前,群臣百官就對昨夜不脛而走的消息議論紛紛,有人認為,杜衛天竟對當朝公主高聲怒罵,而且還下休書給她,這根本擺明了不把皇太后和皇上放在眼裡,有辱龍威,罪則當誅。
但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見:認為我大唐天威以「孝」為根本,闡述倫理甚而加以發揚光大,杜衛天的反應,乃是一個為人子女當有的表現,畢竟當年老王爺捨身護衛天子,一路直奔京城,其功德浩瀚,不該於死後再受到這種遭遇,所以公主也有不對的地方,不能單方面責怪杜衛天的不是。
於是你一言、我一語,就事論事,看法各有不同,不過大部分都偏向後者的說法。
昭安坐在龍椅上往殿內的人群瞄了幾眼,再把視線調回杜衛天的臉上。「我不答應。」
杜衛天跪了下來。「事實上,除了交回軍權和兵權之外,微臣還有一個請求。」
「說!」
「微臣想要辭官,懇請皇上准許。」
「你說什麼?!」底下突然傳出一片鬧烘烘的聲音,連昭安也訝異得站了起來,趕緊步下台階,站定在杜衛天的面前。
杜衛天深吸了一口氣,再說一次:「微臣懇求……」
「我不准!聽到了沒有?我不准!」
嘈雜的聲音馬上消失了,變得鴉雀無聲。
「那微臣項上的頭,就等著皇上來取。」
「你……」昭安生氣地指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朝中有人出列。「啟奏萬歲,微臣認為收回杜衛天王爺的軍權和兵權未嘗不可,杜王爺竟為了打翻骨灰罈一事,而將公主的尊嚴踩在腳底,實在有辱天威,皇上何不……」
昭安生氣地站在他的面前,威嚴地瞪著他,令說話的人不敢再放屁。
「好一個馬屁官!你除了會放屁之外,你還會做什麼?朕命你降職三品、扣餉兩年,立刻給我滾出去!」
「萬歲,這……」他這是踩到馬尾巴了。
「再囉唆,連你的頭也一起拿下!」
「是……是!」馬屁官恭恭敬敬地退下,謝主隆恩地滾出金鑾殿。
昭安厲眼睨視著眾人,每一位官員都被他瞪得低下頭去,不敢再斗膽與他的龍目對視,只除了一個人之外。
他瞪視著杜衛天,非常心痛。那是皇上為臣子不該有的請求而生氣發怒的眼神。杜衛天不該輕言辭官,棄他這個好兄弟不顧,甚至想要遁居山林?朝中不可缺少杜衛天這樣的人才,就如同大唐不可一日無他一樣。
「哼!」沒有人知道他的意思,只知道他的哼聲把大夥兒的頭壓得更低。
昭安再度環視了眾人一眼,不想再跟杜衛天廢話連篇,連宣也不必宣了,逕自推開兩位大臣的肩膀,朝他們身側金鑾殿的側門走了出去。
早朝就這樣結束了。
整個金鑾殿內靜悄悄的,大夥兒哈了許久的腰,在確定皇上滿臉怒容走遠了之後,才敢把僵著許久的背脊挺直,連忙捶捶捏捏地打著呵欠,兀自散朝。
昭安心事重重地走回昭儀休憩的別苑裡,靜靜地看著半臥在床上、憔悴不堪的昭儀。昭儀紅腫的雙眼,看著上方發呆,原本清亮靈動的晶眸,此刻像是浸泡了許久的核桃,往日的神釆早已離她而去,宛如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她十分虛弱地抬頭,朝昭安露出一朵慘淡無比的微笑,緩緩地牽動嘴角。那神情像是一個生病許久的病人,對自己的病情完全不抱希望。
「別告訴我,你真的准了他的請求。」她邊說邊哽咽,模樣令人心酸,想必是小晶派人通風報信。
「可能嗎?」昭安懊惱地立刻將她摟進懷裡,十八年來打打鬧鬧的歲月,從沒有像此刻這麼貼心過。
「別淨是哭!」他下巴枕在她頭頂,她心酸,他也不比她好過。「也許過幾天,他會回心轉意也說不定。」話雖這麼說,但他比誰都清楚,那頭「倔驢」不可能回頭。
「不可能的!」昭儀悲傷地搖著頭,不可能的!
她好傷心,杜衛天不會原諒她的,從昨日直到現在,她的自我聲伐一刻也沒停過。「他不會原諒我的!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想起昨天杜衛天凶狠的臉,如果她不是個公主,他可能真的會親手刃了她。可悲的是,她是一個公主,所以他才下不了手,而不是為了夫妻間的情分。
是嗎?杜衛天,你是因為這樣才饒過我的嗎?她悲傷地問自己。
「滾!趁我還沒有快定殺你之前,立刻給我滾!」他震耳的吼聲,心碎的臉龐仍盤桓在她的腦際。
他出手再給她又重又響的一巴掌她整個人被他打得摔回地面。
杜衛天咬著牙,自地上將她拖起後,又是火辣辣的一掌,像是被五條利鞭刻劃過臉頰的一掌,清晰地印在昭儀蒼白的臉蛋。
「滾!」他扯著她,一路將她拖向大門外。
昭儀跌跌撞撞的,渾身是傷。
他發狠地瞪向小晶,小晶嚇得乖乖地跟在他們的身後,連扶都不敢扶昭儀。
「不用你給我休書,我現在就休了你,你會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第一個被休掉的公主!」杜衛天狠狠地將她留出門外。
「砰」一聲,終年不關的鎮寧王府的大門竟上了鎖。
昭安將她摟得更緊,知道昭儀又想起了昨日的種種。
唉!這該怪誰?
此刻任何言語都安撫不了兩顆深深受創的心,他閉目沉思了起來。
他剛剛故意不宣「退朝」,靜默地從側門溜回宮,就是想讓杜衛天知難而退,希望他能可憐可憐他這個皇帝,別再拿辭官和交回軍權、兵權的事來煩他。
杜衛天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執意要交回軍權、兵權及辭官一事,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十分為難。他不能沒有表示,但他惟一想有的表示就是──不准!除非他死。
他深知杜衛天的倔強脾氣,一旦火上心頭,便一發不可收拾,當著群臣百官的面前,什麼冒犯的事都幹得出來,到時罰他也不是,不罰他也不是,真的嚴辦下來,是罪不可赧,杜衛天會死得十分難看。所以,他這個當皇帝的只好「跑路」,乾脆一走了之,省得左右為難。
這可是大唐開國以來,不!是有史以來,首創皇帝當著群臣百官「跑路」的先例。
「我不會准的!」昭安無奈地閉緊了雙眼,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昭儀。
昭儀好想死,因為又心碎又神傷。杜衛天冰冷如刀的目光,令她沒有活下去的勇氣。說來說去,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不該誤會他!
「皇上,皇上!」小庚子欣喜若狂地跑進來,不忘屈膝行禮。
昭安只張了下眼皮,沒說什麼。
「好消息!」
靜默了一陣子。
「皇上?」小庚子疑惑地看著他。
「囉唆,還不快通報上來!」拖拖拉拉的,真像個女人!
「奴才遵命!」小庚子眉開眼笑地道來。「剛才皇太后在威武門前,將正要出宮的杜王爺攔了下來,好說歹說的,終於把杜王爺請回宮,這會兒,正朝咱們這兒邊聊邊踱過來呢!」
杜衛天來了!昭儀欣喜若狂,原本絕望的臉,出現了一絲期待。
人來了。
「皇太后,暨鎮寧王府杜王爺駕到──」洪亮的喊聲,沸騰了昭儀幾乎冰冷的心。
杜衛天跟在皇太后的身後進屋,依舊肅然著一張臉孔,像要發臭似的。
他向昭安行了君臣之禮後,只與昭安對視了一眼,便看向牆壁,刻意不去接觸半隱在床柱之後的昭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