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文 / 孫慧菱
「我沒有,陳先生,你醉了,我叫老李開車你回去。」
她皺起了眉頭,但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她不願當眾和他拉拉扯扯,尤其是在下人面前。
「啪」地一聲,一個耳光摑在她臉上,她忘了一件事,陳國倫是有名的花花大少,對付女人,一向又狠又快,現在酒醉之後,劣根性又出現了。
她被那一巴掌摑愕了。從小長到這麼大,別說挨耳光,連句重話也沒人敢當面說她,而這個男人,這個她心裡剛頭一天愛上他的男人,竟然——
巨型門庭的燈光如白晝,照著好一臉蒼白,她的心也被那一巴掌摑碎了。
他打她,他居然狠得下心打她,而她,並沒有犯什麼錯,就算有什麼不對,他也沒有資格。
淚在她眼中轉,但今天已流得太多了,她不要讓任何的液體自眼中流出來,,她挺直了脊背,傲然地注視著他。她那深不見底的黑眼睛,那小巧而高傲的鼻頭,那纖纖一點的紅唇,逼視著他,把他逼得往後退了一步。
「依婷!」他看著自己的手,激動而悲切的說:「我對你做了什麼,老天!我愛你,可是我對你做了什麼?」
依婷不答,只是昂著頭,看他那份狂亂。
她自己小小的心臟也在劇烈地跳動著,是的!看看他對她做了什麼?這份侮辱與傷害已經刺傷了她,深深地,永不能平復的刺傷了她。
她咬住嘴唇,慢慢轉過身,管家、司機、園丁、傭人……全站在前庭的看著她,每個人都滿臉憤慨,只要她說一句話,甚至只是一個手勢,這些曾受過嚴格教養的僕人,全會凶狠地撲向他,替他們受侮辱的女主人復分。
沒有一個喜歡陳國倫,從他頭一次在雲上峰去逝的那個早晨闖入雲海山莊開始,他做的每件事都讓雲海山莊蒙羞,而他竟恬不知恥到這種地步,真是令人髮指。
也只有依婷這樣高貴、勇敢的人能夠堅強地面對他。
「依婷——」陳國倫向著她的背影喚著,那目眥欲裂,傷心欲狂的樣子,使人實在不敢相信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情場浪子陳國倫。
「你給我站住。」實在忍不住的司機老李從人堆裡跳了出來,如果陳國倫再無禮的話,一定會被他那雙孔武有力的大手撕碎。
「放他走!」依婷的聲音鎮定而平靜。她高貴而嫻雅的風度,在月光朦朧的花園中,像一個出巡的女神,她筆直的穿過他們,走進屋裡。
她的心哀痛地在流血,但一切都被她冷漠的外表遮住了,沒有人看見她的傷痕。
如果雲上峰地下有知,一定會後悔把這麼巨大的煩惱留給一個如此纖弱的肩膀去承
擔。
「你走吧!」老李街走下階梯,憎惡地看著兀自站在那裡的陳國倫。
陳國倫沒有理他,只是看著依婷那風飄欲舉的背影。他並沒有神智不清,也沒她想像中醉得那麼厲害,但為什麼他會犯下這種錯誤。
當她背影完全消失後,他突然明白。
他愛她,也恨她。
愛與恨同樣的強烈,以同樣的力量撕扯著他。
她是他似目中最高貴的女神,也也是最無恥的蕩婦。
也許,她不止佈施肉身,還對男從出賣靈魂。
而他不幸注定要做浮士德。
他愛她,他竟愛上這樣一個又複雜又純潔的女人。
他完了,那悲哀的笑聲震動著森林的庭園。
他邊笑著踉踉蹌蹌的往山外面走,天這樣黑,漫天的霧氣,月光似若魅影,遮住他歸路。
他該往何處?
一時之間,他除了眼中的熱淚,已失去了歸宿。
煙霧氤氳著所有的,台上搔首弄姿的小歌星拉她又破又爛的喉嚨在唱一首流行的曲子,整個酒吧的氣氛又低級又暖昧。
像是世紀末的夜晚。
過了今夜,就沒有明天。
麻醉自己吧!放縱自己吧!那氣氛誘使著所有到酒吧尋求安慰的男人。
桌上的酒杯倒滿了又空了,空了又倒滿,他醉眼迷熟的看著那氤氳的霧氣,想起了那個晚上。
有月光的晚上。
那個晚上,除了一陣霧氣並沒有留下什麼!
陳國倫笑了。
這一個多禮拜來,他變了,變得誰也不認識這個「全新」的他。
他在最下流的地方放歌縱飲,花天酒地,愈是下流他愈能減低那心虛的感覺。
絕望使人墮落,而墮落令人更絕望。
依婷的影子在面前出現了,那冰清玉潔的絕世姿容,一動也不動的凝視著他,他喃喃地想伸出手,那影像卻又在面前幻滅了。
一張浮著血盆大口的臉向他嬌笑著,「我不叫依婷,我是藍藍,請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他又笑了。多麼好的主意!他抓起酒杯,仰頭灌了下去。
「不要再喝了。」一雙有勁的手抓住了他,他聲音既威嚴又忿怒。
「滾開。」他看都不看那傢伙一眼,什麼東西,敢管老子喝酒,他的錢可是一輩子都用不完!
「陳國倫。」又是一聲大喝。
在這個鬼地方還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冷笑一聲,真是他鄉遇故知。
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他的笑容更扭曲了。
「你是誰?」他看到的是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他們曾經見過嗎?他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呢!
「連我都忘了?真是好記性。」那人冷笑一聲。
「你是——你是呂承達。對了,你是呂承達!」他大著舌頭,口齒不清地說,「你不去法院到酒吧來做什麼?」面對這個昔日情敵,他很想發揮一點幽默感,可是,該死的酒精在他體內作祟。
「陳國倫,你給我聽著。」呂承達那不輕易動怒的「律師面孔」,激動得發青,「我不去法院,可是你就快要去法院了。」
「我去法院做什麼?」他聳聳肩膀:「你真會說笑。」
「你涉嫌偽造加拿大的外銷配額,已經被海關抓到證據,向外貿協會告發了。」
「你胡說!我的實績最好,配額是全國第一位,新工廠下年度底才完工,我要偽造配額幹什麼?」他嗤之以鼻。
「陳國倫,你荒唐!」呂承達見他執迷不悟,臉色由青轉黑,快要氣瘋了。
「哦!我明白了,你想勒索我!」他一副酒醉心不醉的德性,瞅著呂承達故作恍然大悟,「說!你要多少錢,不要緊,老子有的是錢,儘管開口。」說完,他縱聲大笑,「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盡還復來。」
「喂!老兄,招子亮一亮,這不是鬧事的地方!」酒吧的保鏢岔著手走過來,這裡是他們的地盤,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走開!」呂承達見多識廣,區區幾個土流氓,根本不在他眼內。
「喲,看你一身西裝筆挺,人模人樣的,怎麼,想淌混水。」刻意坦露著上半身紋龍繪虎刺青的頭仗著人多想露兩手,一邊指著鼻子一邊冷笑,「也不去打聽打聽——」
「我打聽過了。」呂承達冷冷的轉過身,一無所慌的正視著他:「你叫龍天虎,是竹X幫地字堂的,因為觸犯堂規,你們墳現正四處找你——」
「你還知道什麼?」龍天虎嘖嘖稱奇,真看不出來,這小子瞧他一幅上流社會的打扮,竟然把底摸得一清二楚。
「我還知道刑警大隊也在找你。」
「你是警察。」龍天虎的臉色變了,弟兄們四下散開,擺出了陣容,既然知道老大的根底,可不能讓他活著出去。
「走!我們私下談談!」龍天虎一把摟上了他的肩膀,這是預備把他架到後面去的架勢。四周的酒客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是死是活,誰也不會多管閒事。
「你放手!」呂承達的身手不容人輕欺,一閃就避開了:「龍天虎,你聽清楚,我不是你們竹X幫的,也不是警察,我是律師,你忘了我嗎?」他提醒著:「你前年替青運公司抱台腳,結果青運公司惡意詐欺,事後拿你出動頂罪,雖然你不是什麼東西,在那件案子你是無辜的,若不是我收集的證據完全,在檢查官面前為你作證,你又前科纍纍,早就被送到外島管訓了。」
「你就是那個多管閒事的家秋?」龍天虎「哦」了一聲,想起來了,確實有這麼回事,當時呂承達是對方公司請來打官司的律師,沒想到還替他洗刷冤曲,他搔搔頭皮,「這樣說來,我還欠你一份情羅?」
「你還不還隨你便!」呂承達很乾脆的:「你瞧著辦吧!」
「唉!話可不能這麼說,你這樣一說,就太瞧不起兄弟我了!」龍天虎收起了預備把他痛毆一頓的架勢:「方纔都是誤會,大家有話好說!」說著,他一抬手叫櫃檯:「送兩打啤酒來,山不轉路轉,今天難得碰到,我請客。」
「你的酒我心領了!我還有事要辦!」
「我擺酒謝你你都不喝,簡直是瞧不起兄弟我!」龍天虎叫一聲。「如果傳出去我以後在地面上還混不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