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孫慧菱
陳國倫放開了她,說真話,這樣的結果正是他期望的,可是他並不得意,也許,他的勝利來得並不光榮,他傷害了她。
但站在他的立場,他不這樣做是不行的。他愛她,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與她共度一生,怎能讓迪瑞的陰影老是出現在他們中間。
長痛不如短痛!
「你既然恨我就恨我到底好了。」他聳聳肩,心裡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他瞭解迪瑞這種人,迪瑞並不如外表那麼成熟,諸多的條件也配不上靈巧慧黠的依婷,她此時不明白,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
「走開,不要再讓我看見。」
他厭惡的神態,冷漠的表情,深深刺傷了他。
「我會走的,」他昂起頭,強忍住那份刺痛,毫不在乎的說:「但是你不妨想一想,當你遇到困難時,誰在你的身邊?是迪瑞還是我?」
說完,他轉身離去,那高大的背影頓時變得好孤單好落漠。
奸詐、卑鄙、自私的小人!依婷不禁在心裡罵著,但也正如他所說的,無論如何,迪瑞是不會再回頭的。
她抱住了頭,緩緩地坐下來,晶瑩的淚水不斷的流了下來。
迪瑞!原諒我!原諒我!她無聲地叫著,我是不得已的。
陳國倫躺在床上,他現在應該養精蓄銳,可是他碾轉不能成眠。
他發現自己變了,自從遇到依婷後,他變得好厲害,令他再也沒辦法回到從前的生活。
無數個女郎的倩影在他腦中掠過,她們曾是他的每月女郎,使他度過一長串酒池肉林的日子,像裝飾品一樣,也引起別的男性又羨又妒的眼光。但那些日子他並不快樂,同時那些女郎的面貌都模糊成一團,他一個也記不清了,包括絲瑩——
方絲瑩,她是她們當中最差的一個,她銀鈴般的嬌笑,蛇一般柔滑的胴體,也曾使他神魂顛倒過,但沒有幾次,他就膩了。
這不能怪她,只因為他們之間沒有愛。
他心中一陣愧疚。她死了!
是誰殺了她?千頭萬緒簡直是無法整理起。
剛接到這消息時,他除了吃驚還有歉意,短短一天之內,他連遭兩個打擊,實在也夠受的,方家兄妹給他惹下這種麻煩,但他誰也不能怨。
咎由自取!他深深體會到這句古諺的涵意了。
可是他坐在這兒懺悔也不是辦法,他必須面對現實,天亮之後,他得設法和他的手下聯絡,希望到那時,一切已經有了眉目。
如果他再繼續藏頭躲尾地窩在這兒,不消兩天他一這會悶得發瘋。
「睡吧」他對自己說:「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風動推出
蘭蘭鍵入
第八章
有人在按門鈴。
慢慢的,一點也不焦急,很有禮貌的把手指撳在電鈴的小肚臍上。
癡坐在沙發上的依婷卻置若罔聞。
迪瑞的離去已經使她整個人都麻木了,她看不見窗外的曙色漸明,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她坐在那兒的樣子,像一個美麗的洋娃娃,除了眼睛毛偶爾的霎動,已完全失去了生命力。
電鈴繼續輕按著,彷彿怕驚嚇了誰。
驀的,她自椅上跳了起來,老天!是誰是按電鈴?誰也不會知道她在這兒啊。
好慌亂了起來,不知道該走開還是該躲起來置之不理,昨夜過度的打擊,使她失魂落魄,完全沒了主意。
穿戴整齊的陳國倫從走廊走了出來,「去開吧!該來的躲不掉。」
她遲疑地看著他,他挺拔的身影站在自窗簾疑縫漏進的淡淡晨光中,有說不出的英俊,那份魅力仍是十分出色。
依婷站了起來,心急速地跳動著,她不能想像當門外的警察破門而入宣佈逮捕他們時,她該怎麼做。
「你趕快逃,順著後門的太平梯——」她一轉身,急切的對陳國倫說。
「不!」陳國倫搖了搖頭,「我想通了,人不是我殺的,我不躲。」
「你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她突然像發狂似地去推他,心裡複雜的情緒到底是愛還是恨,她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陳國倫明白了,他輕輕一擁,就把好擁入懷中,「記著,不管發生什麼事,請你記住一句話——我愛你,今生今世……但願我能夠補償我的過錯。」
是愛?還是恨?
眼淚又重新充滿她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迷失了。
那茫然的模樣,像一個好小好小的女孩子。
「去吧。」不知為何,他眼中也有淚,這一刻,這一個安靜寧靜的早晨,卻驚心動魄的猶如生離死別。
她像機器人一樣,伸手把門開了。
有個人站在那兒,但不是警察,她只覺心內一鬆,眼一花,反而看不清楚來人是誰了。
「依婷——」站在那兒的,竟是多時不見的呂承達。
她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陣喜悅,她那被緊張繃緊的心弦鬆開時,當然不能支持。
「別怕。依婷是我!」呂承達趕緊扶住她。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陳國倫的口氣充滿了火藥味,不管在何時何地,他那份醋勁簡直象箭頭一樣亂放。
「我總不致於笨得去雲海山莊等吧!」呂承達冷冷地看他一眼,把依婷扶上了椅子,將臂下挾的早報往桌上一丟。
陳國倫打開第三版,觸目驚心的是印得斗大的頭條標題,和一張好大的照片。
方仁傑死了。
遺書裡坦承他正是殺害方絲瑩的兇手。
「你自由了。」呂承達沉痛地看著他,「從現在開始你可以高枕無憂,再也用不著擔心警察或是方家兄妹會找你麻煩,可是,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這兩個人是為你而死,你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他的聲音由沉痛而忿怒,是嚴厲的指控。
「也許我是的,可是你還不配來指責我。」陳國倫搖搖頭!「如果我有罪,也是我自己的事。」
「走!」呂承達拉起了雲依婷。
全身發軟的依婷被他拉了起來,茫然地看著呂承達又看看陳國倫。
「幹什麼?」陳國倫一個箭步攔在他們面前。
呂承達用手一擋:「放開她。」
「憑什麼?」陳國倫冷哼一聲,壓根他就看不起呂承達。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律師,還不夠格跟他平起平坐。
「拿開你的手!你這個兇手,不配碰她。」呂承達的長相、氣勢全不如他,但自然而然的,卻有一股正義的力量壓倒了他。
兇手?陳國倫不覺把手抽回來,停在半空中,呂承達竟稱他為兇手?他是嗎?
他是嗎?一連串的問題在他的腦海中不斷的激盪著。
陳國倫發愣了,他本不是個輕易被動搖的強人,但此時他被這一連串不平常的事故給混淆了,他看著自己的手,突然想起那天倒在血泊中,形狀可怕的方仁傑。
剎時之間,他那修長的泛著古銅光澤的手,似乎充滿了血腥。
洗不掉的血腥。
固然方仁傑是為了盲目的追求名利害了自己,方絲瑩是因為貪圖虛榮而遭殺身之禍,但這份罪孽,卻永遠永遠地糾纏著他。
這是一個惡夢,是不是?
他皺起了眉頭,看著呂承達在他的面前把依婷帶走,對一個男人,尤其是這樣驕傲、自負的男人,這是一種侮辱。
他失去了尊嚴,以後可能也沒辦法抹平心中的傷痕,他的心中千頭萬緒思潮起伏,但他終究不動聲色。
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
他失去的只是表面的尊嚴,而真正的男子氣概,才在此時油然而生。
他開始懂得容忍,懂得自省。
懂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該如何去補救。
這是一個教訓,一生中最寶貴的教訓。
他並不沒有敗。
敗的,是那個已經在今晨死去的陳國倫,那個虛無的、驕逸的、不知為何而生的陳國倫。
「好好照顧她。」他輕輕地對滿面正義之色的呂承達說。
呂承達呆住了,不禁回頭看他一眼。
陳國倫微微一笑。
兩個男人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迅速而準確地接受到彼此強烈的訊息。
呂承達有些恨自己的聰明,如果他不聰明,他根本不會懂得陳國倫的微笑,更不會懂得自己只是聰明而已。
聰明並非智慧。
他滿腔正義之火,卻被陳國倫發於衷形於外的智慧所擊敗,真是不平。
他必須承認,陳國倫儘管很多地方招人反感,但他的確有權這麼做,即使他不仗著財大氣粗,他的智慧也令人無可奈何。
依婷!他心中輕叫,雖然她現在滿臉茫然之色,似乎遭到嚴重打擊,並不關心週遭事物,但他心中明白,他已再一次地失去了她。
但只有坦然認輸。
「很抱歉我剛才那樣跟你說話!」呂承達的氣平了,他的正義原先只是對付陳國倫的手段,現在他用不著了,心中反而坦然。
「不要緊,也許你是對的。」兩個男人之間,敵意已經消除,或許他們在未來仍會彼此看彼此不順眼,但雙方都在這時升起了一股奇異的氣氛,只有棋逢敵手才會有的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