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檀月(沐風)
雷九州見她如此小心認真,微微一笑,再度搭箭上弦,說道:「不為什麼,你是個好官,而我,」咻地一聲箭響。「只做我認為正確的事。」連續三箭皆命中紅心,雷九州卸下弓箭,轉身面對梅鳳書,目光湛然。
只做我認為正確的事……不知為何,雷九州這句話瞬間突破了她的心防。「我也一直這麼想的。」她不覺喃喃的回道。
雷九州聞言笑了,一拍她的肩,豪爽的說道:「梅兄弟,你這人雖然脂粉味重了些,卻十分正直誠實……」
多謝誇獎啊!梅鳳書心下嘀咕,先貶後褒,他也真夠意思了。
「咱倆雖不是一見如故,卻也意氣相投……」誰和你「意氣相投」!聽著雷九州的話意,她心中
突生一股不祥的預感。
「……咱倆結為金蘭兄弟如何?」
唉,果然!梅鳳書暗地裡歎了口氣。自古英雄豪傑一高興起來,就要和人「義結金蘭」,從無例外。
「小弟求之不得。」她聽見自己「照本宣科」的回答。碰到這種場面,她能說不嗎?所有的俠義傳奇裡;都是「小弟求之不得」的標準答案。想來,說「不」的都被當作不識好歹的一刀斬死了。
兩人當下敘了長幼,雷九州比她大了七歲,自然是兄長了。於是梅鳳書使和雷九州並肩而立,撮土為香,朝天拜了幾拜。
她聽見身邊的雷九州禱念道:「皇天在上,吾今日與梅鳳書結為異姓兄弟,從此一生,禍福與共,如違此誓,當受五雷極頂。」
梅鳳書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念道:「皇天在上,吾今日與雷九州結為異姓兄弟,從此一生,禍福與共,如違此誓,當受……」
開玩笑!她才不要為了這粗魯漢子被五雷極頂,灰飛煙滅哩!梅鳳書停頓了一下,腦筋飛快的從萬箭穿心、粉身碎骨、腸穿肚爛等等常用的誓詞中選出一個比較「不嚴重」的。「當……吐血而亡。」嗯,等她活到八十歲再吐血,應該不會死得太難過。
兩人再朝天拜了幾拜,一個熱血滔滔、一個興趣缺缺,就這麼完成了結義之禮。
雷九州看來心情十分愉悅,粗壯手臂攬著她的秀眉,笑道:「鳳弟,為兄理當送你一份結義禮才是。」
鳳弟?雖然性別錯了,聽來還滿順耳的。「多謝大哥,可惜我有急事需回府打理,改日再訪。」梅鳳書忙不迭的推辭。
「吾煮酒以待。」雷九州大掌親切的扶著她的肩,伴著她走到門口。
就算煮到整罈酒蒸乾,我也不會再來了。梅鳳書心中暗道。她逃也似的離開了將軍府。
「西陵國之所以強盛,除了民風強悍外,勇於打破傳統也是要因。」手中折扇搖曳生風,梅鳳書眼眸明亮有神,在將軍府大堂踱著方步,侃侃而談:「咱們東莞雖然歷史長,相對的也讓某些因循無理的傳統拖住了腳步。例如,男尊女卑。」
「你下令廢除女子裹腳,也就是破除男尊女卑的第一步?」洞悉的語氣,一旁的雷九州穿著尋常輕布短衣,輕鬆的持杯而坐。
「沒錯。」一個旋身,梅鳳書優雅的收了折扇,美眸回視他。
雷九州朝她微一頷首,表示贊同。「聽來有些道理,如果連身軀都甘於受縛,何況是心思。鳳弟,要喝一杯嗎?」
「謝了,我不擅飲酒,喝茶就好。」
雷九州立即為她倒了一杯熱茶。梅鳳書望著手中茶杯,心中不解;為何她竟成了將軍府的常客?她原本打走主意不再踏入將軍府的,卻因某日修改法令受挫,心情鬱悶,一時間找不到人傾吐,就胡亂的敲了將軍府的大門……
想不到,從那天起,她就每天往將軍府報到。也許因為雷九州天生有一股讓人心折的魅力----他熱情大方,慷慨豪氣。
如果光是這樣,還不足以折服梅鳳書。要讓知書達禮的她心服,唯有一個「理」字。
經過數天的交談,梅鳳書很意外的發現:粗壯的男人未必全是沒腦子的莽漢。雷九州思路清晰,往往一語中的。如果當初不是讓偏見蒙蔽了雙眼,她早該想到:能統領大軍、百戰皆捷的人,腦筋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紫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當初錯估雷九州的還有一樣,那就是----女人。雷九州從來不碰女人。當祝老三興匆匆的跑去妓院時,他總是獨自一人在校場彎弓射箭,或是擦拭他那把寶刀。而當初太子犒搞賞的美女,據說全部被他打發回鄉了,所以,將軍府上下,瀰漫著「陽剛之氣」----沒有半個女人。
他討厭女人,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依我看,東莞女子是沒得救了。」雷九州略帶不屑的說道。
「此言何意?」她眉高挑。她,可也是個東莞女子呢。
「整天就只知道繡花,要不,就失神的呆坐著等男人回家,然後開口就是『給你煮了雞湯』、『隔壁的姑娘穿了件新衣』這等婆婆媽媽無聊瑣事,令人掩耳疾走,避之唯恐不及……」
「那也是你們男人造成的!」梅鳳書不甘心的抗辯。
「『你們』男人?」雷九州奇怪的塑著她。「鳳弟,怎麼聽你的口氣,好像自個兒不是男人似的?」
「我當然----」梅鳳書猛然醒悟,硬生生將「不是男人」給吞了下去。「是昂藏七尺的大丈夫。」
雷九州一拍膝蓋。「那就對了!真不懂繡花有什麼有趣的,和朋友們去喝酒猜拳不是快活多了嗎?你說是不是?」
梅鳳書很想說:喝酒猜拳又有什麼樂趣了?但一開口卻變成了:「是啊,大哥所言甚是。」
「別再談女人了,無聊。鳳弟,咱們來談天下英雄。」「雷哥哥,這你就錯了,女人也有趣味的時候。」
祝老三插了進來,一臉暖昧的說道:「女人身上的奶子白嫩飽滿,真好摸。女人在床上啼叫的時候,那股騷勁,會讓你欲罷不能……咦?梅丞相,你怎麼臉紅得像公雞一樣?」
「老三,梅丞相是個斯文人。」雷九州隱忍著笑意。
「他再斯文也總是個男人吧。」祝老三不以為然的說道:「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不都說這些有聲有色的?除非他不是男人。」
梅鳳書乾笑幾聲。「是啊是啊!男人在一起都是談這些的嘛!哈哈哈……」笑得萬分尷尬,笑得百般狼狽。唉,她現下是個「男人」!
雷九州見她滿臉通紅、坐立難安,心下好笑,立即轉開話題:「鳳弟,為兄帶你去將軍府的藏寶室,挑件珍品當作結義禮吧。」當下就挽著她的手離座,免受祝老三的「女人經」折磨。
梅鳳書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忙不迭的跟隨著雷九州的腳步,離開了祝老三和黑衣驃騎們喧鬧的大廳、朝將軍府內室走去。
藏寶室裡頭會有什麼奇珍異寶呢?名家的真跡、絕版的古冊?還是珊瑚樹、珍珠匣?不知道雷九州會送什麼給她當作結義的表記?梅鳳書略帶興奮的猜想著,雖然當初不情不願的和雷九州結為異姓「兄弟」,但她終究是個姑娘家,沒有姑娘不喜歡禮物的而來自男性的饋贈,意義又更加特殊。
呀的一聲,密室的門緩緩打開,梅鳳書期待的探頭張望。這是哪門子的藏寶室啊?在她面前只有一面牆,上頭滿滿的掛了許多她從未見過的兵器。
「這是囚龍棒,原是南疆一名猛將的兵器;這些是斬馬刀、紫金糙、棗陽架……」雷九州滿臉興味的一路介紹下來,梅鳳書則是聽得皺眉。
兵器不就只有刀槍劍棍麼?哪來這些奇形怪狀的玩意兒?她心道。這就叫「隔行如隔山」。若談起筆,她可就如數家珍:畫奇險山水時要用雞狼毫,取它勁厲的筆鋒;畫美人衣帶時就要用兔豪,取它的柔順;畫鳥獸身上的細密毛髮,就要用最小號的紅豆筆……。
眼角捕捉到一對似曾相識的兵器,她不禁趨身向前。
「這是戟。」雷九州指著那一對兵器向她解釋道:「聽說西陵的紫龍就是使一對銀戟。」
聽他提到「紫龍」,她不禁露出溫柔笑意,隨即謹慎的轉開話題:「大哥,聽說皇上賜予你玄甲戰袍,可否讓小弟一觀?」
「隨我來。」雷九州帶她走出密室,往自己的寢室走去。
踏進了將軍府中的主寢室,梅鳳書心中突然湧起奇異的感覺,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踏入男子的寢房。而且,沒有一個東莞女子會踏入她丈夫以外男子的房間。寬大整潔的房間裡,沒有屏風、繡畫、紗帳等多餘的裝飾;牆角倚著長槍,桌上放著一卷卷的戰略地圖;陽剛樸素,一如雷九州的性格。
「此即皇上所賜的玄甲。」雷九州指著牆上掛著的黑色甲冑說道。
那是一套由烏鐵所製成的護身鎧甲,護住身體各部位的甲片由精巧的銀色環勾綴連著。玄甲銀環,在房中透出黑沉銀光,即使是掛在牆上,也讓人感受到一股迫人的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