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檀月(沐風)
「當初向王爺提議除去你的人,就是我。」
無忌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她望著那挺直離去的背影,不禁搖頭歎道:
「真是個正直過頭的傻子。」
又歎了一口氣,道:
「他,又何嘗不是個傻子呢?」
「紫瓏的至交好友,除了九王爺之女風靜菊外,還有三年前出走東莞的梅鳳書。」
藍子玟聽到此處,詫異的問道:「難道,四大名相之一的梅鳳書居然是女兒身?」
他話未完,門外傳來嘲諷的女聲:
「風靜海,你可把我的底全掀了。」
來者正是從邊關快馬趕回的紫瓏,只見她斜倚門邊,雙手環胸,仍是平時那副輕鬆戲謔的神情。
藍子玟一見到她,心知她和風靜海必有許多話要說,急忙道:
「王爺,在下先告退了。」匆匆的退出房外。
在他離開之後,剩下的兩人之間是一陣的沉默,直到她開口打破了沉寂——
「原來,你身上流的,是短命的血脈。」
風靜海聽了,先是臉露驚詫之色,接著歎了一口氣,道:
「你終於還是知道了。」
「小皇帝的父親,不到四十歲就病死了,而你其他的皇兄,不是戰死沙場,就是病死榻上,全都活不過四十歲。」
風靜海臉現黯然之色。
她續道:「先祖皇帝勇武剛健,有一代霸主之稱,他的妻子也不是凡人,有天仙之貌,以及世所罕見的智慧,可惜不到三十歲就死了,她是無壽族的公主。」
「無壽族的血脈,本來在先祖皇帝時便已混血,所產下的後代不但不再短命,而且繼承了西陵男子的勇悍和無壽族女子的美貌。但你的父親豐慶帝不聽太醫府的勸告,娶了自己的表妹,而造成你們十三個兄弟的短壽。」
她說到此處停頓了下來,眸光灼灼的注視著他。
「然而,此族傳之疾並非無法醫治,你早知治療之法,卻不肯付諸實行。」
風靜海歎道:「你知我是絕對不可能拋下西陵國,遠赴異邦大陸的。」
「傻子。」她凝視著床上的他,眼中充滿憐愛心疼。「所以你就演了一出負心絕情的戲,不但讓我斷念,同時將我淬煉成一流的將才,和你所栽培的左右丞相共同輔佐小皇帝,然後你便可以毫無牽掛的死去,對不?」
床榻上的風靜海沒有回答,也等於是默認了。
她走向床邊,纖手探出,輕輕穿過他披散在枕上的長髮,柔聲說道:
「你總是如此,從來不為自己想。」
風靜海輕歎了一口氣,閉上了眼,感覺著她纖長有力的手,她手上的溫熱直熨進他的心底,一如以往。
她在床邊蹲下,臉頰貼著他的,感覺他的呼吸,幽怨的說道:
「難道你毫不顧慮我的感受?」
他湊過唇,在她的頰上輕吻了一下,柔聲說道:
「現在的你,能夠承受得了的。」
那輕憐的吻、溫和的語氣,令她不禁傷心,臉埋在他棉被外的手上,淚水沾濕了他手背的肌膚。
「別哭。」他抬起手,輕撫著她的頭髮。「你小時侯即使被人欺負,也從不掉淚的。」
她抬眸凝視他蒼白憔悴的容顏,心中止不住一波波的酸楚——
她怎麼一直沒看清呢?冷淡的外表、精明的手腕下,是沉靜而深刻,最難以察覺的深情。
一直以為他太冷、太深沉,原來卻是她太粗心、太衝動。
曾經幾乎要擁有的深情,卻又因一時憤怒、疏於察覺而錯身而過,他的苦心,她明白得太晚。
但,他所布下的局,又有誰能立即識破呢?
想至此,她不禁又恨又悔。
「欺負得最厲害的,就是你。」她拭去臉上淚水,咬牙說道:「你心機深沉,害我受盡苦楚,簡直是可惡至極!」
風靜海聽了微微一笑,道:「數落了這麼多條罪狀,可借,只能下輩子再找我算賬了。」
「什麼下輩子!」她憤怒的揚起聲音。「你欠我的,今生就要還個清楚,否則就算閻王來索人,我也一戟將他打回去!」
他微笑道:「你還是這麼強悍。」望著她因激動而脹紅的臉,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那個緊握著他的手,信心滿滿的說「我很強,不會死」的小女孩。
「要是我有你一半的精神,那就好了。」
他輕聲說著,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風十三,莫睡去了!你若敢這樣就走,我不但這輩子,連下輩子……不,我十輩子也饒不了你!」
耳邊聽見她激動的吼聲,他腦中浮現了當年她小小的身影,那倔強憤怒、像匹小狼的小女孩,不知為何,他鬱結許久的心胸頓時舒展了開來,彷彿又回到當年與紫瓏相遇時,那名神態輕鬆的王族青年。
這輩子為了西陵國,他已經做得夠多了,如果有下輩子,他將擺脫王族的包袱,與她共同翱翔天際,雙宿雙飛。如果有下輩子……
他的唇邊,泛起了如釋重負的笑。
就在西陵紫龍凱旋歸來之時,京城裡傳出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十三王爺病逝於府中。
這一件突來的噩耗,使得全西陵國上下勝利的歡欣氣氛全都讓肅穆的哀傷沖淡了。西陵少帝下令所有的慶功宴、洗塵宴全部取消,宮中也禁止所有的樂舞表演,以哀悼國家痛失棟樑。
十三王爺的遺體很快的依照王族之禮下葬,而西陵少帝為了紀念這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王族忠臣,特地興建了王爺祠,讓後人瞻仰他的英風偉業。
至於甫大捷歸來的西陵紫龍,在獲知失去唯一的親人之後,她哀痛逾恆,將軍府大門深鎖,足不出戶,已達數月之久。
呀的一聲,將軍府側門被人輕悄的打開了,門縫露出一張白皙的大臉。
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左右張望了一下,立即向後一招手,悄聲說道:「外頭沒人,可以出來了。」
裡面傳出低沉的女聲:「鐵衛將馬車備好了麼?」那果決有力的聲音,顯示了此名女子剛強的性格。
白臉男子探頭望了一下,道:「備好了,我看到了。」圍牆外的樹下停著一輛馬車,坐在駕車位上的是一名黑臉大漢。
那女子說道:「很好,你先出去等著吧。」
白臉男子走出了門,一身的書生白袍,手上提了只包袱,只見他走向馬車,向那黑臉大漢笑說道:
「為了照顧爺,這幾月老待在府裡,都快悶死了。」
此時圍牆內再度傳出那名女子的聲音:
「你小心點走。」語氣溫柔似水,滿是柔情關切,和適才的威嚴大相逕庭。
一陣男子溫雅的輕笑響起:
「連生死關頭的大病都撐過了,只幾步路,不礙事的。」
只見一名女子攙扶著紫衣男子踏出了將軍府的側門,那女子身上穿著尋常西陵女子的裝束,卻是難掩一身不凡的英氣;男子容貌俊雅,雖然臉色略顯蒼白,清亮的眼和唇邊的微笑顯示他的精神充盈而愉悅。
這一女一男,正是紫瓏和風靜海。
三個月前,風靜海病重垂危,奄奄一息,就在眾人憂心焦急之際,從邊關快馬趕回的紫瓏,日夜陪在他床邊,不斷的激勵著他,再加上小皇帝急召來數名太醫會診,以金針施救,居然就這麼硬生生的將他從鬼門關前拖了回來。
其實風靜海此次病發,大半是心病,醫者常謂「身心密不可分」、「積鬱成疾」自有其道理。如今伊人回到自己身邊,心中情結頓解,他精神一振,求生的意志萌起,加上藥石救治,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而之後的數月,紫瓏每天陪在他床邊說說笑笑,心情逐漸開朗,身體也就日漸恢復。
看到此情形,最高興的莫過於小皇帝了。他心中高興之餘,還頗感得意的說道:「朕早就說了嘛,紫瓏是皇叔的救命仙丹,當初連發二十道金牌把她叫回來不就沒事了?」
然而此時,終日嘻皮笑臉的他,卻是哭喪著臉,哀聲說道:
「皇叔,你真的要到那遙遠的中原大陸嗎?」
三個月前,他和紫瓏一手策劃了隆重的假喪禮,為的就是能讓風靜海從此退出朝廷國事,毫無牽掛的養病;然而,他心底還是悄悄的想著「等皇叔的病治好了,我又可以大大的偷懶」的鬼主意。如今風靜海決定離開西陵,遠赴中原,他的妄想可算是徹底的落空了。
凝視著眼前一臉稚氣的少年君主,風靜海溫言道:
「太醫說了,靜海的病乃族傳慢性之疾,唯有在適當的調理下,方能痊癒。而中原大陸的南方,不論是氣候飲食,都是極佳的調養之所。」
見到少年仍是一臉的憂戚,他又再道:
「皇上請放心,皇兄們婚配的皆是外姓女子,故此疾至我而止,西陵王族不會再有短命的血脈了。」
「唉,朕不是在煩惱這個。」
少年皇帝唉歎了一聲,心中暗想:總不能說希望你代替我做一輩子的皇帝吧!何況,皇叔已有紫瓏了。
他努力甩去黯然之情,淘氣的眨了眨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