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檀月(沐風)
「要、要、要!」她興奮的扯著他的袖子。「你現在就教我!」
他微微笑,輕輕一掙,脫開她急切的小手,說:「好,不過從今天起你要乖乖聽我的話,不得違背。」
「好好好!你說什麼老子都依你!」
「嘿?」他斜睨她一眼。
她連忙改口說:「我什麼都依你。」
「很好。」他滿意的點頭。「這入門第一課麼……」
是不是過關斬將、橫掃千軍?她興奮的猜想著。
譚生教她讀書時,她總是將「西陵禮制」丟到一旁,自個兒拿起「武將傳奇」讀得津津有味,蹲坐在書桌上神氣的昂頭比劃著,想像自己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好不威風。
「這入門第一課,叫做打蒼蠅。」
她發光的小臉蛋馬上垮了下來!這叫哪門子厲害本事?
只見他丟了一塊麵包在地上,馬上引來一群蒼蠅。「限你於一刻之內,想出七種將這些蒼蠅全部打死的方法。」
他說完,修長的身子倚著涼亭的柱子,閉目養神。
「打蒼蠅,這還要你教?」她朝他做了個鬼臉,悄聲自語:「啪的一下全部打死就好了,還要什麼別的方法?難不成用火燒、用水淹?」
「你已經想出三種方法了。」他雙目仍閉著。「還有,不要對我扮鬼臉。」
這傢伙果然會妖法哪!閉上眼睛也能察覺出她在做什麼。她吐了吐舌頭,見他仍是閉目不動,彷彿是打坐入定的模樣,便踮著腳尖到地上拔了根草,再躡手躡腳的走到他倚靠的柱子旁邊。
她歪著頭打量他的睡容,長密的睫毛覆在眼瞼上,遮住了那雙銳利的眸,端正的鼻樑,劍眉薄唇,睡容如此俊秀溫雅,真令人難以置信是名征戰沙場的武將、謀略多端的男子。
然而,這一張好看的睡臉卻絲毫抵擋不住她惡作劇的頑心。
她屏住氣,小手將草葉尖兒一寸寸的移往他的鼻子,就在快要觸到之時,突然一抹光亮刺痛了她的眼。
她揉揉眼,找到了適才的發光體——他的頭盔,在夕陽餘暉下反射著燦然銀光。
那是一頂純銀的頭盔,盔頂打造成兇猛的鳥形,在兩側展開了雙翼,睥睨傲視的姿態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讚歎。
她從小在市井長大,從未見過如此名匠之物,一時之間心動神迷,伸出小手想要碰觸。
「你想好了嗎?」他的雙眸倏地睜開,精光迸射,把她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想、想、想好了!」她急忙回應,低頭看到手上的草桿,趕忙燙手似的一扔,湮滅證據。
「嗯,說來聽聽。」
「用藥毒死、用掃帚拍死……」她胡謅一通。
未料他卻認真的傾聽,末了還點了點頭,讚道:
「很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出這些方法來,足見你反應敏捷,這是身為大將的要素之一。對敵時通常不會有太多時間讓你思考。」
大將?大掃除的將軍嗎?他口中的敵人就是蒼蠅和螞蟻吧?她有些無聊的想著。
「不過,你想的方法每一種都是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縱然殺死蒼蠅,也把自己累個半死。」
「那你有更高明的法子嗎?」她小手臂環在胸前,眼角斜瞅著他,心想:這人還真無聊,打殺蒼蠅還要想花招!
只見風靜海刷地拔出腰間長劍,往地上一挑。「把麵包拿走,再將蒼蠅罩住,過幾天,它們就全死了,不用花你一分力氣。」
她聽了,心中流過一抹模糊的意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此時,涼亭外的草叢中傳來私語聲:
「原來爺在教紫瓏兵法哪。」譚生悄聲向同伴說著,一臉敬佩的神色。在他身邊的,正是那巨人鐵衛。
他見鐵衛默不作聲,便解釋道:「這蒼蠅呢,就是敵軍,麵包就是糧食,爺剛才所說的,是斷糧圍城之法。」
鐵衛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只在意爺的安危。」
譚生說道:「紫瓏只是個孩子,她能對爺怎樣?」
「她在打爺頭上戴的銀鳶盔的主意。」這名巨人雙眼絲毫沒有離開主人,沉聲說道。
正如所料,此時她乖順的站著聽講,眼睛卻不安分的骨碌碌轉,心中想著如何將他頭上的銀盔拿到手。
「你要將兵略、戰國策這些書熟讀,將來有很大的用處……」
「喂,蹲下來,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她朝他招招手,手放在嘴邊做悄悄話狀。
風靜海劍眉一蹙,說道:「此地只有我們兩人,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她比了比涼亭外面,以誇張的口型說道:「我不想讓躲在草叢裡的那兩個笨蛋聽見!」
風靜海聽了,笑說:「你眼睛倒尖。」他蹲下修長的身子,正好和她平高。
「我跟你說喔……」她湊到他耳邊,唏哩呼嚕的說了一長串的話。
「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楚。」他皺眉。
「我只再說一次喔。」她一臉鄭重的強調,又唏哩呼嚕的說了一遍。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他眉峰聚攏。
「你自己去推敲吧。」她朝他眨了眨眼,隨即將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的一路倒退著蹦跳出了庭園。
風靜海仔細回想適才那一串喚唏哩呼嚕的言語,想猜出她究竟在變什麼把戲時,一旁的草叢嘩的一聲,冒出高大的身影。
「爺,您的頭盔。」發話的是忠心耿耿的鐵衛。
風靜海聽了,伸手往頭頂一摸,果然空空如也。
他性格冷靜縝密,遇事多半反覆思量,所以在專心思索時,反而會疏忽身邊的變化;想不到紫瓏與他相識不久,便摸出了他這性格上的盲點。
被小他十歲的女孩擺了一道,風靜海不怒反笑。
「好個小鬼頭,居然連我也敢捉弄,看來她不但機靈,膽子也很大。不過,不守規矩還是得受罰。」
他背負著雙手,悠閒的走出庭園。
「你想,紫瓏會不會被爺剝皮變戚小泥鰍?」
譚生轉向他的同伴說道。
弘文閣原本是風靜海平日招待朝臣謀土、討論國事的莊嚴廳堂,此時卻拿來充作懲罰頑皮小孩的場所。
「哇!不要打我啦!」她趴在男子結實的膝腿上哇哇大叫:「大人打小孩,不要臉!」
風靜海大手抓住她扭動的腰,一下下結實的打在她的小屁股上,語氣輕鬆的說道:
「你向來都是這麼討饒的嗎?毫無誠意。」
她眼睛狠盯著他的袍角,恨恨的說道:「老子從來沒被抓到過,幹嘛求饒?」
「嗯?『老子』又出來了,再多打十下。」
「哇!……」
哀嚎聲響徹弘文閣內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鐵衛仍是面無表情,直挺挺的站立著,譚生則是以摺扇遮面,在底下竊笑:終於啊,有人治得了小紫瓏了。
家法結束,她爬了下來,滿限殺氣的瞪了她的撫養人一眼。
「嗯?有問題嗎?」接收到她的死光眼,風靜海仍一臉從容的舉杯啜茶。
「沒有啦!」她恨恨的回答,伸手摸了摸屁股,不覺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痛……他還真的下手不留情,可惡!此仇不報非小人,反正她本來就是「小」人,她咬牙切齒的想著。
但是,當她眼光瞥見端放在書桌上的銀鳶盔時,馬上就忘了一切。
「你的頭盔……可不可以給我摸一下?一下就好。」她懇求著。
瞟了她一眼,他劍眉挑起,說:「你剛才已經摸了好幾下了。」
「那不算啦!」她哭喪著臉說道:「剛才我只是拿在手上而己,還沒有好好的摸摸它,拜託啦!」
風靜海本想擺出嚴峻的臉孔,不讓她再有調皮的機會,卻在見到她臉上的乞求神情後,不覺心下稍動,鬆了口:「好吧,就借你看一會兒。」
接過銀盔,她纖小的手指輕輕撫過盔面,觸摸其上的擦痕,指尖似乎可以感覺到戰場上呼嘯的北風、狂飲人血的沙塵。
小手輕輕摸著銀鳶的雙翅,恍惚間,似乎正有魔咒滲入她的手指,傳到她的心中——
那是一片雄渾壯闊、吞吐山河,曾經只屬於男人的天地。
然而這肅殺與活力,卻使她的心狂跳不止。
風靜海看見她臉上的神情,彷彿找到了一生心之所繫之物,他不覺心中一動。
銀鳶盔和此刻他穿在戰袍下的青衣軟甲,乃是他赴戰場時的貼身之物,行軍時,就連睡覺也不離身,幾乎已與他週身合而為一。
此時看見她對自己的銀盔如此愛不釋手,他心中湧起一股矛盾的情感:彷彿素來深藏的心情暴露在這小女孩眼前,這使得性格深沉的他心生排斥,卻又因她的喜愛,而自內心汩出了一種知己般的親暱感。
她當然不知眼前男子複雜的心事,此時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蜜汁烤鴨也沒它來得重要。
曾經,填飽肚子是她熱衷的遊戲,如今,她模糊的察覺到另一種更刺激、更加生死攸關的遊戲。
孩子都對物品有種莫名的執念,紫瓏也不例外。有人說,抓住了毛筆就寫的孩於將來會成為讀書人,抓了算盤不肯放的則成為商人,而迷上銀鳶盔的紫瓏,究竟選擇了什麼樣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