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唐婧
「需要幫忙嗎?」
一個嬌軟嗓音在聽到熊吼聲後,躡手躡腳自珠簾後探出了雙烏溜溜大眼,正是去憂。
「幫我打盆水來吧。」辛步愁連頭都沒抬向後扔了句。
不多時,她輕手輕腳端了盆水,卻不是幫呼喝延拭血漬,小方巾擠了擠,擰了擰,滑向的卻是辛步愁額上。
「去憂,」辛步愁失笑,「我是讓你來幫病人清潔傷口的。」
「我不要!」她噘著唇不從,「他既然醒了,好手好腳自然可以自己來,還有,他還是昏睡著好些,就不會這麼直勾勾地淨盯著人瞧了。」
呼喝延聞言紅了臉訕笑著,搔搔頭。
「小姑娘別生氣,小王盯著你瞧是因為……」他又開始用力搔頭且還使勁捉了捉下巴,「是因為小王似乎見過姑娘,可不對,也不可能呀……」他扳起手指算算猛搖頭,「對不起,小王見過的該是你娘親或姨娘或姑婆或嬸子吧!」
辛步愁打斷他,知道漢文造詣低劣的他,光要弄清楚這些稱謂就足以花掉他三天三夜了。
「你見過去憂?」辛步愁皺著眉,「什麼時候的事情?」
「什麼時候的事情?」呼喝延回思著,「這麼美麗的小姑娘任何人只消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那次是大明太后懿壽,那時節,大明與韃靼和平共處,我父達延尚未成為可汗,帶了我來到大明。」
他目光陷入回憶,「大明皇帝朱見深當時才即位三年左右,在他身旁就跟了個這麼位美麗的小姑娘,朱見深是怎麼介紹的?」他想了想自問目語繼之重重擊掌,「『前景帝遺下幼女,誥封昭什麼的,是當今世上最美麗的女子。』」他點點頭,「是啦、是啦!他是這麼說的。」
「昭什麼?」辛步愁繃著神情追問。
「昭什麼?昭什麼?昭、昭……」呼喝延用力槌著腦袋還險些扯開了傷口,半天後呵呵澀笑,「對不起,你們漢文難背得緊,下面那字筆畫太多,二十年了,小王當真記不起來。」
「二十年?!」是去憂細細小小的驚呼。
「是呀!」呼喝延豪氣地朗笑著,「那一年小王正好二十,而現在,我都快四十了,小王漢文不佳可數字卻算得精,不會錯的,所以,小王這才猜測那年所見的女孩兒該是小姑娘的娘親吧!可……」
他盯著眼前的去憂一臉不可思議,「像極了,真像是一個模子印的,那姑娘十六歲,是你們皇帝朱見深的堂妹,之前聽聞奪門之變,外人都以為朱見深該會對景帝遺孤不善,可沒想到,朱見深對這堂妹倒維護得緊,各國使節在那次盛會中紛紛提出了結親締盟的要求,卻都讓朱見深給推了,他說堂妹年紀小,此外,他希望她能嫁到的是個真心所愛的男子。」
「這倒難得,」辛步愁澀著語氣,「通常皇親後嗣婚配都僅是拿來做為鞏固權力、攏絡勢力的籌碼罷了。」
「是呀!」呼喝延猛點頭,「所以我們才會說大明天子對這堂妹當真維護得緊。」
語畢兩個男人同時望著去憂,卻只見她傻愣在一旁,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呼喝延傷癒後只待了三日,就急著回韃靼找那些叛賊算帳。
「辛老弟!」呼喝延用力拍著辛步愁肩膀,「要不要同老哥哥一塊兒到咱韃靼瞧瞧?」
「瞧什麼?」辛步愁回望他,「瞧那些反賊長什麼模樣?還是瞧你如何被人追殺?
「別這麼說嘛!」他不好意思呵呵熊笑,「馬有四蹄,吃烙餅哪有不掉渣?誰都偶爾會不小心中了壞人的計嘛!這趟回去老哥哥定當加倍小心,絕不會再上了別人的道了。」
「馬有失蹄,吃燒餅會掉渣,」辛步愁溫吞吞糾正著,「中對方的計叫著了對方的道。」
「唉、唉、唉!麻煩、麻煩!所以——」呼喝延搖頭苦笑,「所以你更得來我韃靼一趟了,不僅教我族人醫術,還可順道教教我漢文,有空暇時你也不妨學學咱們韃靼話,保證比你們漢文容易學多了。」
「你學這麼多幹麼?」辛步愁瞇起了眼,「想揮軍南下?」
「老弟別多心,前些日子是有些閒語傳說我父王有侵邊野心,可那些都是叛徒們放出的風聲,想擾我韃靼與大明失和,好漁翁得利罷了,在父王及我心底,如何改善我族人民生活狀況要比興兵作戰來得更要緊,只要人不犯我,咱們也是渴望著和平的。」
「你先回去把家裡收拾乾淨吧!」
辛步愁將他一把推出門,連揮手都懶,「現下我身邊還有事,上韃靼?」他目光飛向了遙遠天外,「或許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去塞北看看大漠風光的。」
呼喝延前腳才走,東方不拜後腳就來了,不但來,還帶了堆小嘍囉,個個臉上裹了短巾蒙住唇鼻,露出一對對鼠眼,個個手上都還提了桶子。
「幹麼?」辛步愁坐在椅上懶懶啜著熱茶,看著那群偷兒似的小嘍囉,「拆館?」
東方不拜捏著鼻子淨搖頭,一邊拉著他往外走。
「消毒!」他撂下話。
霎時只見醫館裡白煙茫茫,原來小嘍囉們手上提的都是明礬粉,這會兒潑的潑,灑的灑,刷地刷牆、刷椅刷床,連鍋碗瓢盆都刷了一遍。
辛步愁哼了哼,「敢情我這兒是鬧瘟疫?這般大陣仗?」
「比瘟疫還慘!」東方不拜依舊死捏著鼻,是以聲音起了些扭曲,像極了台上唱戲的丑角,「是狗疫,韃靼狗疫!」
辛步愁淡淡然由著他斥令手下東搬西挪地大半天才滿了意。
「收拾得這麼用心……」辛步愁突然出了聲,這醫館就讓給你吧。」
聞言,東方不拜停下動作別過頭瞪大牛眼。
「你說什麼?」
「我說的很清楚了,」他漠漠然,「我沒興趣再說一遍。」
「你這醫館當真要讓給我?」東方不拜一邊是捨不得兄弟,另一邊心底已開始打起算盤,「讓渡資多少?還有……」他呵呵笑搓著掌心,「包不包括館裡的東西?」
「不用讓渡資,」辛步愁條理說了分明,「館裡的藥材器具全歸你,虎子你得讓他繼續待下去,派個管事來教他,十八歲時,對這醫館,這孩子有優先頂回自營的權利。」
「還有呢?」東方不拜堆滿了笑,口水都快淌出了。
「沒了!」他冷下臉,「收回你的春秋大夢,去憂不是這館裡的『東西』,不屬我亦不會屬你,別打她的歪腦筋。」
一聲長長歎息蕩在兩人之間,瞄了瞄辛步愁冰寒的臉色,東方不拜終於死絕了念頭,長臂一伸攬緊他肩頭。
「幹麼這麼認真嚷著要走?別這樣嘍,最多大哥向你賠不是,找人來畫你醫館不對,找人扔死貓死狗不對,下降頭不對,扔雞蛋更不對,最多,你開個口,看要怎麼懲戒大哥都成的。」
「原來……」辛步愁哼著氣,「這些全是你!」
「是呀!是呀!」他笑得死皮賴臉,一臉欠揍痞子樣。
「全是我、全是我,今夭我本還喊了十個娃兒來你門口齊撒童子尿,卻見那條野狗夾著尾巴開溜才作了罷,成了,大人不計小人過,老弟不計大哥錯,大哥會這麼做還不全都因著憂國憂民、義薄雲天、忠君赤膽、萬丈光芒……」
「夠了!」辛步愁硬生生截斷對方話頭,走了個呼喝延來了個東方不拜,一樣都是不會用成語卻又偏愛咬文嚼字扔書袋的傢伙!「需不需要將閣下事跡列入大明英烈傳?」
「甭這麼麻煩,東方不拜笑嘻嘻,「只要辛老弟別嚷著走便成。」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辛步愁甩脫了他放在肩頭的手。「我真的決定要走了。」
「為什麼?」他一臉錯愕,「這集上你都住熟了,大傢伙兒也都將你看成了自己人,才會對你養條韃靼狗的錯誤舉止有些惱了火,好端端地幹麼真要走?」
「我有事要辦。」他漠抿緊了唇線。
「什麼事?」東方不拜一片熱心,「我讓手下去幫你。」
「私人的事,」他雙眸幽邈而寒漠,「不容人插手。」
「成!你去辦事,」東方不拜打量著醫館,「這裡我找人幫你頂著,等你回來。」
辛步愁望著對方,良久後才緩緩出聲——
「東方大哥,小弟知道你對我好,可對於未來的事情,我真的沒有譜,更無法對你許下回來的承諾。」
「你叫我什麼?」東方不拜愣傻了半天,眼眶中淨是打轉的水珠子,雙臂一攬,硬生生將他抱緊在懷,「你終於……終於叫我聲『東方大哥』了!」
「放開。」被攬得死緊的辛步愁冷冷出了聲音。
「不放!」他依舊沉浸在即將離別的感傷裡,「你人都要走了,不多抱抱,將來也不知還抱不抱得到……」
「想抱也成,」辛步愁淡淡出了聲音,「可你別怪我沒事先說清楚,方才呼喝延走前也是這麼抱著我的,這會兒,你和他的氣息怕已交融成一氣,分不清大明或韃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