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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唐婧

    很久很久之後,遠遠傳來答答馬蹄聲,聲音到了靜跪著的依姣身後停下,一個人影翻身下馬;來到了她身後。

    「回府裡沒見你,聽娘說起今天帶你們來上香,我就猜到你會在這裡……」朱佑壬在她身旁蹲下,用著帶笑的嗓音道:「水餃妹,不是所有事情都非要挖出個分明才行的,知道少些並不是壞事。」

    「我不能……」她睇著他,一臉固執,「我有權知道答案的。」

    「知道又如何?」他笑笑,伸手幫她撫了被風吹亂的劉海,「你能改變什麼?如果不能,又何苦硬要挖舊傷口求個結果?」

    「我不管!」她伸手攀著他手臂,眸子裡儘是衷懇,「幫我。」

    「幫你?」朱佑壬怪笑,「你該記得我幫人是要索報酬的。」

    「只要能求得答案,」依姣一臉認真,「我不計後果。」

    「我幫你,」他歎氣覷著她,「只希望你求得答案不要後悔。」

    「幫我,你想要什麼?」經過一夜困頓無助,她的眼神首次綻了亮。

    「現下沒想到,」他哼了哼,「先欠著吧!」

    他放開她的手,扯動起懸在簷下用來撞鐘的扯繩,霎時深夜鐘聲大作。

    暮鼓晨鐘,晨鐘已動,就表示夜漏已殘,可偏偏這會兒還只三更天,離天明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方纔還死靜著的碧雲庵裡迅速出傳了窸窣聲響,接著燭火陸續點亮,而鐘聲卻依舊不留情地響著。

    碧雲庵的晨鐘不只關係著庵內尼姑們的晨昏定省,方圓數十里鄉民都是依恃著鐘聲作息,這深夜裡的鐘聲即將打亂一切。

    「住手!快住手!」

    庵院大門一敞,奔出氣急敗壞的靜心師太和知事怯疑師太,兩老尼身後跟著群還弄不清楚始末的小尼姑,奔出門,見著手上還捉著扯繩的朱佑壬,靜心師太沒得說,只得暗自嚥下火氣。

    「壬王爺!」幾個尼姑跟著靜心師太向那笑咪咪的年輕王爺施了禮,「夜安。」

    「師太好!」朱佑壬笑得客氣,動作雖暫歇,可沒鬆繩的手說明了他繼續擊鐘的興致未減。

    「王爺子夜造訪,老尼失禮未曾遠迎,是以王爺擊鍾以示?」

    「已然子時?」他笑得無辜,「對不住,小王一心求教沒留意天光,古人有雲朝聞道夕可死矣,小王方才讀經時遇著問題久思不得其解,是以急匆匆來到貴庵,想貴庵乃千年古剎,定能予小王一個滿意答覆的。」

    「王爺能有渴知之心乃有福之人,」靜心師太睇著他,「請隨老尼至後室,老尼自當竭力為王爺解憂。」

    「那倒不需,」他搖搖手,「小問題怎敢打擾住持?在下想問的是怯情師太。」

    靜心師太歎口氣,瞥了眼還跪在一旁的依姣,「王爺當知,怯情是不見客的。」

    「聆經悟法,渡己渡人,修行之要,」朱佑壬語氣帶著調佩,「佛家子弟予人方便,怎地,也有例外?」

    「王爺,」靜心師太堵得險些接不下話,「還請高抬貴手,予人方便。」

    「予人方便?」他笑道:「小王是向來最愛予人方便的了,只是偶爾也需要別人給個方便,見不著怯情,就只怕手兒癢癢又想撞鐘了。」

    「別!別!別!」

    靜心師太聞育嚇白了臉,直瞅著朱佑壬還放在繩上的手勢,「王爺您幫幫忙,亂了晨鐘,亂了時辰,受災殃的可不僅只是本庵,」她無可奈何地歎口長氣,「煩您稍候,老尼再去勸勸怯情便是。」

    很久之後,靜心師太再度出現在門口,雖有疲意卻又不掩鬆了口氣的輕鬆。「壬王爺,請您和這位姑娘先至庵內堂坐坐,怯情,她答應見你們了。」

    朱佑壬攙起那軟麻了腿,半天直不起身的依姣,總算進了碧雲庵。

    執事小尼遞過熱茶,合上門後便離去,夜裡的碧雲庵似乎已再度恢復寧靜。

    朱佑壬掃了眼安靜的依姣,看出在她掩護的冷靜外表下是一片心慌,那向來漠然無波的眼神底處是掀著巨浪的。

    「別想太多!」他拍拍她冰冷的小手,眼中是安撫的笑,「你只是來求個答案的,不是嗎?」

    她給了他一朵笑花,有些柔弱而毫無自信的笑,滿是可憐兮兮的感覺。

    「謝謝你!」她說得真心誠意。

    他怪笑了,「水餃妹,知道嗎?這是咱們認識這麼久以來,你第一回對我笑,卻偏偏,這種笑容比哭還難看。」

    她還沒出聲,門已呀地一聲開了,繼之安靜地踱入一抹灰影,正是怯情。

    怯情在兩人目視中迤迤落坐,面無表情地睇向朱佑壬,「你是佑壬?好多年沒見到你了。」她漠然的眼神掃向他,「就是你深夜擊鍾要求見我?有問題要問?」

    「鍾是我敲的,」朱佑壬笑得像個小頑童,食指向旁比了比,「可有問題的不是我,是這位小姑娘。」

    「華姑娘,」怯情將視線轉至依姣,那眼神既飄邀遙遠,似是透過了她身於射向一個無人可及的角落,「你找我有事?」

    「我想問師太,」依姣緊張地嚥著唾沫,「我……您……」她吸口長氣,再度出聲,「您,是不是我娘?」

    屋裡很安靜,除了燭火燃焰的聲音,三個人似乎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我是。」

    怯情淡然地點點頭,口中說是,她望向她的眼神很難尋出乍見久違女兒的情緒。

    依姣愣在椅上,她原臆思過千百種與母親重逢的場景,卻沒一種是這樣的,方才沒見著怯情前,她擔心的是如果她不承認,她該如何再問,她沒想到怯情會爽快承認,更沒想到她就只淡淡兩字「我是」,沒有淚水,沒有愧疚,沒有想將她攬入懷中疼惜的情緒。

    那淡淡的兩個字,比她的否認更割著了依姣的心。

    「為什麼?」依姣半天才能夠再度傻傻出聲,「為什麼你不要爹爹?為……」她的眼角又乾又疼,沒有淚水,「為什麼你不要我?」

    怯情拉回落入遙遠的視線,重新睇著眼前這經由自己懷眙十月生下的女孩兒。

    「二十年前的怯情身為威國大將軍幼女,有個身為彰榮王妃的姊姊湛碧落,」她溫吞地道:「我父為國效命死於沙場,先皇對我湛家始終禮遇,加上得到周太后疼寵,自小,湛碧沁便是個要啥得啥,事事順心遂意的天之驕女。」

    她哼了哼,「這樣的天之驕女卻在生平首次喜歡上個男人時受了挫,那男人便是你爹華延壽,那個好看至極又孤冷至寒的男子……」雖說怯了情,她的眼光卻在提起那男人時毫不自覺地添入了不經意的溫柔。

    「用盡千萬種思量卻掙不得這男人一顧,不過我不怕,這男人不是僅對我,他對誰都這副愛理不理樣,年輕的湛碧沁是團熱火,有信心溶解冰巖,當時他是被我姊姊和太后、皇上等人延請至皇城處理一件要務的,處理什麼我不知道,也沒興趣,我只看見了我對他義無反顧的情愛,到最後,我纏著太后讓皇上下了聖旨,逼他娶了我。

    「延壽將我帶回了鬼墓山,在那兒,我見到了他的師父、師兄和三個師母,我滿心歡喜,認為自己已真真實實進入了他的生活,即使原本無情,久了,也會生出情感的,為了他,我拋去了原本奢豪的生活,去了大小姐的裝扮,守在山裡為他洗手做羹湯,守著我一廂情願的情愛。」

    「可不消多久,」怯情哼了哼,「我才發現我太天真了,這男人與我以前生活中曾碰觸過的人都不同,他有絕堅的意志力與性情,他雖難逆聖命娶了我,卻始終不曾放過真心在我身上,他似乎在等著我自動放棄,自動離去。」

    「娘!」依姣困難地喊出聲,「您口口聲聲說爹不愛您,可……您們畢竟還是有了愛的結晶,爹只是不善言詞,只是不善表達,他對您……」

    怯情用狂笑打斷了她的話。

    「愛的結晶?!」像是聽到了個大笑話,多年鮮有過喜怒一樂的怯情笑出淚水,「是誰告訴你,你是你爹娘的愛的結晶?是你師伯?還是你太師婆?是誰告訴你這笑話的?」

    不是愛的結晶!?

    依姣僵冷著身子,不是愛的結晶,那麼,又會是什麼?

    第六章

    好半天怯情才止了笑,「是我自己糊塗,華延壽心底早有了人,是我硬要疑纏,他娶了我,卻寧可流連在靈樞屋同他的死人群為伍,卻不願陪我,只要得著空便往靈樞屋跑,在他心目中,我似乎不曾存在過。」

    「可……」依姣難以置信,「那我呢?您們不是生下了我?」

    「你!?」怯情一臉輕蔑,「我嫁給華延壽三年,用盡所有溫柔誘惑、嗔罵哀求,他連我的手都不肯碰,更別提我的身子。」

    她睇向突然冷顫了身的依姣,眼角終於起了些許似於憐憫的情緒,「這會兒,你確定還要聽下去?」

    她僵著身,半天才硬硬地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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