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珂珂求癡

第14頁 文 / 唐婧

    他總以為無論他作了什麼安排,都是出自為她著想的一片心意。

    可如果,她卻因此陷入危機,那麼,究竟該是誰的錯?

    由江都到洪州不消一個月,這麼久了,如果她想來,人早該到了。

    可她並沒有!

    那最後一幕對話不住地在他腦中翻騰,他明白她,這回她是真的火了性子。

    她恨他,就像她愛他一樣強烈。

    她那一句決絕的話一遍一遍在他心底嘶嚷不絕。

    第八章

    夜雨,一絲一毫,如針芒似牛毛,不致命,卻帶來竄至心底的寒意。

    不能生病,不能生病,這是齊珂珂一再告戒自己的話語。

    是的,她給了自己三個月的期限,如果她連三個月都熬不過,那麼,她憑什麼向那顆笨石頭證明她不是個孩子了。

    如何證明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陪伴他到海角天涯,到地老天荒!

    意向是這麼定,現實卻通常難如人意。

    離開舅父家時,她刻意不帶銀兩,為的就是想證明她能自立自強。

    她打算以行乞方式,去到她愛的男人的身邊,不錯,她是恨他,恨得同愛一樣強烈。

    但她騙不了自己,她還是不能沒有他。

    既要行乞,那麼她柔弱又美麗的外表就容易壞了好事,雖然,她沒三姊那種精妙絕倫的易容本事,但拿髒臭泥巴敷在身上、臉上的技巧還是有的,弄散了髮髻,髒污了臉頰,再和街上乞兒換了件千瘡百孔的補丁衣,這會兒的齊珂珂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遑論他人。

    是呀,遑論他人,她扁了小嘴,所謂的他人還包括口口聲聲說愛她的文癡表哥。

    那能七步成詩,十步為文的白寧宇,自負聰穎,卻也沒能認出她來,那日見他在市集,她還曾故意向焦急尋人的他伸長了髒手,可白袂飄飄的他除了扔下碎銀外,連眼神都沒多作停駐,渾然不知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無名千里迢迢將她送至他手裡,且堅信他能給她幸福,但就她看來,他能給予幸福的該是那衣冠鮮麗、美麗清靈不著塵的齊珂珂吧。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日一夕禍福,誰又能真一生順遂?

    所以她自知,這男人能給她的幸福著實貧瘠得可以。

    可若換成了無名,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他依舊能認出她,就像當年,即使她跌入了冰潭裡,他依舊能尋著她,依舊能救了她。

    他總認定分離對兩人是最好的抉擇,可她卻要證明給他看,他是錯的,意志力勝過一切,她想要與他舉案齊眉的決心,絕對可以戰勝她嬌弱的身子。

    由一名尊貴的公主淪為向人乞討溫飽的乞兒是需要一番掙扎的,剛開始時,她還限定了破碗裡只收銅板不收剩菜的規矩,可不消多久她就知道了這樣的規矩有多麼可笑了,當個乞兒,人家扔些什麼還能由著妳決定嗎?

    自尊誠可貴,乾淨價更高,若為溫飽故,兩者皆可拋!

    這話半點不假,到末了齊珂珂喜歡陰天勝過艷陽天,一來,不用曬得頭昏眼花,二來,也比較不會吃到餿了的殘羹剩餚。

    吃喝拉撒她全能忍下,可意志力堅定,身子卻不一定聽話。

    而本來意志力和身體,就是兩碼子事情的,於是乎——

    連綿的夜雨後,她生病了。

    縮在破廟裡,全身冰寒的齊珂珂直至這會兒終於承認她病倒了,病得神魂無依,病得信心全無,她昏昏沉沉,除了等死,似乎做不了別的努力了。

    她的身子一忽兒如在火爐,一忽兒又如跌入寒淵,心口壓著沉沉大石,吸了上口氣,下一口便會忘了該接續,眼前黑漆漆一片,不知白晝黑夜,耳邊也起了幻聽。

    是呀,是幻聽吧,這會兒在她耳邊響起的只是個幻覺吧,她已在這裡躺了三日,除了該死的大小耗子,還不曾有過其他訪客。

    可若真是幻聽,那麼這感覺也太真實了點吧?

    「舞月,瞧這裡,一個死人!」那是個男子的聲音。

    「死人?!真的假的?」那叫舞月的少女聽嗓音年齡應與齊珂珂相仿,可卻無尋常女孩兒乍聞死人的反應,清亮嗓音裡只是興味盎然。

    一陣踹踢、掐捏及探視,末了,少女竟逸出深感遺憾的歎息。

    「笨射月,什麼死人?還有一口氣呢!」

    「剩一口氣也快變死的了……」射月動手拉扯舞月,「這種荒郊野外,沒藥石沒大夫,誰都捱不久的,走吧,省得待會兒拘魂使者一到,她靈魂出竅之際還誤以為是咱們害死她的。」

    「要走你走,我不。」她不但不走還好玩似地在齊珂珂身旁蹲了下來。

    「幹麼不走?別跟我說舞月姑娘突然善心大發想救人了!」少女不走,男子也只得傍著她身旁坐下。

    「救人?!」舞月好笑地瞪瞪眼,「我像嗎?」

    「不像!」射月據實回答,「一點也不。」

    她笑出聲來,並自懷中拿出一盒銀針。

    「針哪來的?」他詫異。

    「偷的。」

    「偷?向誰偷?」

    她漫不經心地玩起髮辮。

    「不就前兩日到咱們那裡看表演的那個雲遊方士嘛!小裡小氣只扔下五個銅板的那個呀!」

    「人家賞銀給的少,妳就偷人東西?」

    「不然還客氣?」少女笑咪咪。

    「妳不怕老爹罵人?」

    「沒人告訴老爹,他怎麼會知道?又拿什麼罵人?」

    舞月轉眸覷了眼不出聲的他,笑得既可愛又嫵媚。

    「如果讓老爹知道了,我可是要捱板子的,如果你不捨得見我捱板子,那麼,你就該乖乖安靜,是不?」

    射月歎了口氣,在她的身旁他似乎只有歎息的份。

    「是的,我會安靜的……舞月!妳在做什麼?」

    他發出驚呼,只見那壓根不懂針砭的少女,竟拿著銀針在那似乎即將斷氣的乞兒身上玩起針灸的遊戲。

    「沒什麼,依你說的,在這荒郊野外躺著也是等死,既然如此,那麼還不如讓我來試試看。」

    「舞月!」

    射月愕然的驚覷著那被亂紮了幾針肌膚上滲出血絲的乞兒,急急擋下舞月下針的手勢,「什麼都能玩,這個不能,那是一條命呢,妳讓人家安安靜靜地去吧!」

    「不要!」

    她毫不考慮的推開他。

    「重要的穴門都還沒插到呢,也許她命長,也許我技高,也許我和她就有此緣,也許,就這麼誤打誤撞也能趕跑閻羅呢!」

    一個念著玩一個只想阻,推拒之際一不小心針盒翻倒,裡頭的銀針竟一古腦兒往齊珂珂身上斜插、豎進、直刺、橫落,猛地一股椎心的痛楚自齊珂珂宗鼻、梁丘、伏兔、髀靈等等穴位閃電似地流竄,她只來得及張開口發出一聲驚人痛呼,之後便沉入了昏迷裡。

    ※※※

    事後,有關這項奇跡,齊珂珂真不知是該感謝閻王饒命,還是該感激小鬼忘了索命。

    那一日,射月見齊珂珂被舞月胡刺一通發出慘叫,為了不讓她命喪於少女手裡,他急急忙忙抱了她回轉班子裡,而這時,恰巧雲遊方士回來尋針,經過診治,齊珂珂順利撿回了一條小命,可依方士的意思,他那事後的救治是其次,針盒砸下時的亂針齊舞才是真正救回垂死邊緣的齊珂珂一條命的主要因素。

    當齊珂珂清醒之後,她才知曉自己身在一個以耍雜技為營生的班子裡,來自金陵,團主名喚秦快,名副其實為了銀子既「勤」且「快」的貪財人物,六十出頭的高瘦清瞿男子,一臉的刻薄寡恩相。

    班子裡除了團主另有七個成員,都是些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無親無故亦無家可歸的孩子,那日將齊珂珂自破廟中帶回的射月和舞月年齡最長,分別是十九及十七,其餘的孩子們年齡較小,大抵由十二至十五,每人名裡都有個月字,依序是射月、舞月、輕月、盈月、挽月、寄月及游月。

    秦快在齊珂珂躺了三日後就差人將她喊了過來,嘴裡叭吃叭吃抽著長煙桿兒,背脊斜倚在竹躺椅上,見齊珂珂入門他那老鼠眼兒亮了亮。

    「沒想到這回舞月那死丫頭倒幫我撿回了個寶,孩子,在外頭討乞不如跟著秦老爹,甭多想了,戰火歲月,溫飽首要,待下後,妳就叫邀月吧。」

    邀月?!

    齊珂珂忍住作嘔,算了,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受苦,那麼,叫什麼都不重要。

    「聽好了!邀月。」

    秦快呼出長長一串煙泡泡,也不管是不是會將人熏嗆了。

    「妳該看得出咱們這裡是養不起閒人的,這兩天班子開場時妳不妨先在旁瞧瞧,瞧舞月那些孩子們的把戲裡有沒有妳自認可以學著點的,若都不成,」秦快綻著滿含深意的微笑,「妳就負責收賞銀吧,妳人生得標緻,客倌們肯定會大敞錢袋,只不過,妳記清了,上門來看戲的都是客人,都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如果有客人想藉機摸摸小手,逗逗妳玩,妳可得悉數盡收,且還別忘了說聲謝謝。」

    被摸小手還得開口說謝謝?!那你幹麼不讓你娘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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