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唐婧
「我沒有名字。」拗不過她,最後少年冷冷出聲。
「沒有名字?那就是無名嘍!」
她主動去牽少年的手,隨即被冷冷甩脫,來去幾回,她依舊毫不死心,末了,她施出螃蟹蟞爪似的雙手死箝著少年不放。
「無名,你別擔心,跟我回齊壇,回珂水宮裡,你不會後悔的。」
真的不會後悔嗎?
少年冷眉正待施力甩脫她時,卻瞥見她兜袍、白靴及膝上的泥斑,那是方纔他推倒她時所沾上的。
下一瞬,他收回了力道,不為啥,只為小女孩的白靴白袍是不該、也不能惹上這些俗世塵泥。
第二章
再次踏入珂水宮,無名有片刻失神,距前一回到現在,已然隔了多少年?
那時的她還只是個小女孩,貪熱鬧,一塊兒長大的又儘是姊妹,只要五個女孩湊在一塊兒,那座被盤踞的宮殿就有被人掀掉屋頂的危機,五個公主裡只大公主內向安靜,謹守著公主當有的規矩,其餘個個刁鑽精怪,讓那些負責照顧她們的老媽子傷透了腦筋。
二公主喜舞刀弄劍,三公主愛易容耍人,五公主擅機關陷阱,至於四公主帶頭幹壞事的本事沒有,可附和當跟班吆喝的事兒每回都少不了她。
齊征對五個女兒自小疼寵入心,是以每個人都配給了她們一座亭台樓閣矗立、蓮塘水榭的宮闈。
齊奼奼的奼雲宮,齊娸娸的娸霞宮,齊姒姒的姒風宮,齊珂珂的珂水宮以及齊姮姮的姮辰宮,每座都由著她們依自己的喜好來佈置搭配,於是乎,每座宮殿隨著不同公主的性格而各有風貌,而齊姮姮的姮辰宮是所有奴僕頭號最害怕進入的地方,因為誰也猜不准那向來喜歡以機關陷阱使壞的小公主,這會兒又想出什麼主意來對付那誤入「禁區」的可憐人。
至於珂水宮,那一年無名甫到來時,宮殿裡觸目儘是白絨絨的兔子,稍不當心就可能踩著它們,走在其中,要當心的不單是兔子,還有它們的糞便。
「養這麼多兔子做什麼?」他曾不解的問過。
「先是檢了只受傷的養著玩,後來,怕它寂寞,一不小心也就愈養愈多了。」
一不小心?!
這所謂的「一不小心」也真是不小心得太多了吧?
一年後,兔兒換成了小貓小狗,再一年,是鸚鵡麻雀黃鶯,再一年,是果子狸和穿山甲,之後的他就不清楚了,因為他已然離去,遠離了那座常常充斥著動物氣息的小小宮殿。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想,當年她執意要帶回他,是不是也將他當作另一隻受了傷的野兔?
事隔多年再進珂水宮,一路行去除了沿路向他們屈膝問禮的宮娥,難得地,他沒有嗅著旁的生物氣息。
「妳不養小動物了?」
齊珂珂睨了他一眼,微嗔出聲,「我十六了,早不玩小孩子玩意。」
接著她拉了他來到宮廷深處一間大堂屋,那屋子是上了鎖的,他還記得這間屋宇正是她幼時豢養寵物的大本營,是那些兔兔貓貓、穿山甲果子狸睡覺的地方。
開門前她刻意神神秘秘詭笑著,「猜猜看,裡頭是什麼東西?」
他搖搖頭不作聲,臉上一派冷漠,他猜不著,也不想費這種神。
「嘿!你很無趣耶!」
嘴裡雖怨著,可也沒消減了她的興致,她的小手牽起他的大掌,逼他一塊兒和她推開了那沉沉的門。
門一開啟,無名微楞,在亮晃晃的燭影下,他見著了一屋子的刀劍兵器。
長劍、短劍、雙劍、雙戩、鎩、鎞、戚、單鎆、雙鋼、長戟、雙匕首……等喊得出及喊不出名的兵器利刃擺滿屋。
他皺著訝然的眉轉向她,「妳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舞刀弄劍了?這些東西該是二公主才會有的吧?」
「我是沒興趣呀!」她點點頭承認,可臉上的笑靨卻更亮了些,「但你喜歡,不是嗎?」
她放開他手漫不經心在屋裡穿梭。
「九歲那年你不告而別,我又哭又鬧摔爛了珂水宮裡所有東西,還趕跑我的穿山甲和果子狸,因為和你相較起來,那些東西竟都乏味得緊,當時奶娘勸我,她說父王會同意讓你當我的貼身侍衛,自然就得讓你先去學得一身好武藝,也好將來可以善盡其職,你是去學藝,學完了就會回來的。」
執起長矛,那銳利的矛尖在她的清眸和他的冷瞳間閃動著光影。
「奶娘說,男人志在四方,尤其你,堂堂的相貌寫明了是一隻關不住的游龍,遲早是該飛上青天的,又說你愛劍,所以去學劍,我雖然自人販那裡買回了你,卻不當老為了自己貪玩的心思,硬要將你給綁在身邊。」
放下長矛,齊珂珂靠近未出聲沒有表情的無名,玉手輕揚嬌笑著點上他臉上的那個「囚」字。
「所以,我不是想硬將你綁在身邊,更不是想囚住你,我四處張羅這些東西,為的是讓你心甘情願陪在我身邊。
「這些都是我背著娘和父王,拜託李駸叔叔在外地幫我買回來的,全是我將零花錢一銖一銖存下來買的呦。你來看看這兒!」
她拉著他來到屋裡一隅,那兒有條長長的木策子供在劍架上,啟了策,無名冰漠的瞳光也忍不住要被那劍氣給勾出了光芒,那是一把劍,一把上好的古劍。
劍身滿飾著黑色暗花紋,劍格正面和反面分別用藍寶和綠松石鑲嵌成瑰麗的紋飾,劍身以絲線纏縛,劍首向外翻捲作圓箍形,內鑄有極為精細的十一道同心圓圈。
「賣劍的販子說這把叫『越王劍』,是春秋戰國時越國國君勾踐的佩劍,劍身上刻了八個字——『越王勾踐自作用劍』,」齊珂珂吐吐舌頭,笑得孩子氣,「好嚇人呢!這劍竟有那麼大的來頭,可我和李叔叔都不是識貨的人,也分不清楚真偽,但管他呢,重要的是,它真的是把好劍,是吧?」
無名睇著眼前笑嘻嘻一臉討賞樣的她突然窒了氣息,他看得出,劍是真的,她為他做的努力也是真的,她為他做了這麼多,等了這麼久,為的,是他一句讚美,可他卻給不起。
他心底冰涼,是的,他給不起的。
連多看一眼都不願,無名返回門邊,「如果這些東西就是妳這幾年的成果,那麼,我看完了。」
「只是看完?難道你沒有……」覷著他,她眸底是毫無遮掩的失望,「沒有一絲絲的感動或者……」
她咬咬唇紅了臉,「或者,有什麼話想跟我說的?」
「有話想跟妳說?」
他冷冷回睇她。
「公主想讓屬下說什麼呢?想讓我建議妳別再隨心所欲,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得的?十年前,妳或許買下了我的人,可並不代表,十年後,妳同樣可以買下我的心!」
「你為什麼叫我公主?咱們不是約好了,不在人前你就別喊我公主的嗎?」齊珂珂眸中亮著受傷與困惑,「還有,無名,你為什麼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更清楚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金錢來收買你……」
少女還想辯清,男人卻已旋身離去。
片刻之後,鏗鏘大作的砸物聲響幾乎叫停了男人離去的腳步。
無名硬冷著眸,不許自己回顧,逕自由著那聲響不絕。
※※※
馬車東邊顛了顛,西邊倒了倒,齊珂珂調整一下姿勢,沒太在意的繼續著手邊瞄準的動作。
這個樣兒著實不太像她,若在以往,她嬌貴得很,只要讓車鑾顛疼了一下,她都會喊停然後跳下車來罵人。
所以,她向來不愛出門,也討厭出門。
可這回不同,父王說了話,要讓她們出門尋癡,為大皇兄化劫。
而娘更怪了,不但從了命,還特意叫了無名回來陪她上路。
雖說這趟任務是「公主尋癡」,可從一開頭的決定方向到生活起居瑣事排定,沒一件問過她的意思,讓她不得不起了個荒謬念頭,這趟尋癡的人是無名,而她,不過是個陪行的丫鬟。
她是不知道其他姊妹們出門究竟帶了什麼啦,只不過,跟了個貼身侍衛的她,始終自覺窩囊,帶了個專司管束她行為的老爹爹同行。
窮極無聊的她正練習著小妹臨行前送她的霹靂彈弓。
「這一路上,妳鐵定會無聊的。」
齊姮姮眸光中有著憐憫,睨了眼站在前方的無名,她刻意放大音量,「妳那無名這一路肯定也叫無言的,別說妹子沒關照妳,」齊姮姮扔給她一個小布包,「窮極無聊時打開,自個兒尋點樂子吧!」
所以這會兒齊珂珂真摸出了小彈弓,配上黑彈丸,她拉開弓瞄了幾回,可馬車也不知怎麼回事,一會兒顛東,一下子又倒西,讓她射了幾回全落空,只能咬著彈弓洩著恨氣。
她瞄準的,不是樹上麻雀,不是地上蚱蜢,全是坐在前面駕著馬車的男人,那個之前讓她思念得半死,現在又恨得要命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