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唐婧
只因在他心底,有個人影迫使他不能放棄任何希望,他若死了,留她獨活人世,還得鎮日面對那蛇蠍男子,將會是件多麼殘酷的事情。
他知道她一定會等他去接她,而他,不能讓她失望。
這世上若真有神力,那麼,非愛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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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至,轉眼間,又是一年新春。
冬雪溶盡,又是一年新綠。
歲月更替由不得人,心頭思念也是。
北京城裡一處大宅沸沸揚揚似有重要慶典,大宅門口匾額上高高懸著燙金的「雍親王府」四個大字。
這個月初六是雍親王府福晉十八歲生辰,話早已傳出,雍親王四阿哥要為愛妻熱熱鬧鬧討個喜氣,早幾日起,宅子裡上下早已開始籌備一切,還特意請了戲班,要演三天戲。
人人都知道雍親王極疼這妻子,卻也知道,她曾在新婚夜背叛了他。
但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裡,他對於她的背叛隻字不提,人前人後,對這妻子寵溺至極,遣人四處為她搜集當地名產,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珍貴的、希罕的,絡繹不絕,還帶她出遊狩獵,遍游長白山巔、甘肅絲路等處,只是明眼人均看得出來,她並不領情,他愈是慇勤,她愈是沉默。
這福晉原是個多麼跳脫好動的女子,可偏這半年來,她愈來愈安靜,絕美的瞳眸無論何時總是泛著一層若有似無的霧氣,原是個愛笑貪玩的女子,整個人竟轉了性情似地沉默了下來,半年多來,幾乎沒有人見過她的笑容。
這樣的她雖添了份楚楚動人的柔美之姿,卻已全然不似耿凌了。
兩個月前,耿介之終於如願辭了朝中的官職,帶著家僕返轉安徽老家,臨去前來探過胤祺,對這女婿,他滿懷歉意,卻對女兒無技可施。
原先鄒嬤嬤還想留下來陪小姐,耿凌卻不從,在心底,對這雍親王府,她始終沒當成最終落腳處,只是這會兒她還不能離開,走了,怕胤佑找不著,她要在這裡等胤佑來。
這一日,胤祺自朝中歸來,手上揣了物事,忙不迭地往耿凌房中奔去。
「凌凌!有個好玩東西!」胤祺手上是個木盒子,上頭還細細鐫刻著精美的異卉奇花。
「什麼東西?」耿凌提不起勁,身子懶懶趴在桌上瞧著外頭春光明媚,心不在焉,連頭也沒回。
「你看!」絲毫不受影響,胤祺湊近她眼前,先將盒下一隻小鐵條轉了幾轉,再啟開盒蓋,瞬間,一個身著白紗衣的少女在盒中緩緩起舞旋轉,少女面色安詳,漾著甜笑,盒子裡甚至還會揚出清脆嘹亮的樂聲,淡雅雅地,好聽至極,一視之下,連向來對啥事均無動於衷的耿凌也忍不住張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端著木盒瞧。
「這是什麼?」她的聲音透著敬畏。
瞧她一臉正經,胤祺笑了,「這是今日外國使節獻給皇阿瑪的禮,我向阿瑪討了來,想給你當生辰禮物,阿瑪聽說是要給你的,二話不說便允了,這東西叫西洋音樂盒。」
「真好聽。」耿凌將木盒湊近耳畔,臉上不自覺輕柔漾起了笑,「好美!」
「是呀!好美。」胤祺眼神帶著深意,盯著她纖巧嬌柔的臉蛋和那朵難得的笑雲。
半晌耿凌才弄清楚他口中的「好美」所指為何,她紅了臉正想轉開臉,木盒中的音樂卻在此時戛然而止,她略顯慌亂,「怎麼沒聲音?壞了嗎?」
「不是壞,而是……」他伸手攀過她肩頭,將突然僵硬的她圈在懷裡,捉起她的手一塊兒擰動著木盒下的小鐵條,旋了幾旋,果見少女繼續起舞,音樂繼續輕洩,他柔聲道:「任何東西都有耗盡的時候,這個時候,我們只需要適時補入新生命,它即可獲得重生,物品如此,感情更是如此!」
耿凌僵著身子,不作聲。
他俊挺的鼻樑在她頸項上緩緩滑動著,嗓音低沉,「凌凌,你好香!」
「別這樣,胤祺,你知道我不喜歡……」她閃避著他的親暱。
「別動!凌凌,我只是想抱抱你,我答應過除非你願意。我不會迫你……」他圈著她,背對著她的嗓音依舊維持著笑意,他喜歡征服,有的是耐性。
「我明白你在等什麼,卻不得不勸你死心,這麼久了,如果他還惦記你,又怎會無消無息?畢竟,他又不是不曾拋下過你不聞不問的,不是嗎?」
一箭中的,耿凌臉色青白,這男人太清楚該如何擊中對方要害。
胤祺輕哼了聲,「胤佑浪蕩不羈,生命中曾有過太多女人,別天真地自認為他會為你改變!當時他執意要你,只是嚥不下他的女人被我奪走的氣罷了,待事情鬧開,一切不再有趣,他也只能消聲匿跡,需等到皇阿瑪肯原諒他時才能回到紫禁城,而你,他除了放棄又能如何?」
「否則……」他再哼一聲,「半年之久,他若真愛你,又怎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心愛的女子睡在別的男人懷裡。」
「我們沒有……」耿凌面無血色。
「我們沒有是因為我貪心,不只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但外人可不會作如此想,想想看,時逾半年,怎麼可能會有男人放過可以親近自個兒妻子的機會,獨守空床?更何況,那還是個嬌美動人的妻子!所以;他忍得下來,只因為他早已忘了你。」
「別再說了!胤祺。」耿凌拋下音樂盒,摀住耳朵,「我不會相信你的!」
「你可以不聽,可以不信,可以不理,」不顧她的閃躲,他環緊她的身子,用舌輕輕舔舐著她的耳廓,引發她一陣懼顫,那在身後熱燙燙緊抵著她的身子,似在向她宣示他的需要與決心,「終有一日,我會讓你忘了他,不管是身體或是心理,徹頭徹尾,都隸屬於我一個人,死心塌地愛我!」
「你要的不是我的愛,胤祺,」耿凌的嗓音疲憊,「你要的只是胤佑的女人對你的臣服!」她用力掙出他懷抱,隔著桌子冷冷睇視他。
「因為終其一生,你都贏不了他,所以,你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滿足自己。」
「你真以為……」胤祺還是在笑,只是笑中毫無暖意,「這輩子我都贏不過他?」
「你始終活在嫉妒他的陰影裡,而他卻從沒把你當成威脅,」耿凌搖頭,「光憑這點,你就輸了。」
「誰勝誰負,就此蓋棺論定,不嫌言之過早?」胤祺不屑地冷哼,「況且我又何須同個死人競爭?」
「你說什麼?」耿凌身子晃了晃,她明白胤祺,若非有幾分把握,他不會妄言,這半年裡,皇上始終不曾停止過派人尋找胤佑的事情,卻一無所獲,她身子微微打顫,她從未有過胤佑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想法,更無法接受苦候成空的可能性。
她想他,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每個呼吸、每個瞬間,這是撐持她活著,在這兒當個雍親王府福晉的唯一原因。
「你答應過我,要生死與共!」
那日在簷上胤佑的話重新在她腦際打轉,她卻未依他,她留在這人世裡當這勞什子的雍親王福晉,而他……
「你騙人!」再也忍不住,耿凌落了滿腮清淚。
「不論死活,我嫉妒這男人,能讓你為他掉這麼多眼淚,」胤祺哼了聲,伸手去碰觸耿凌的眼淚,卻被她狠狠撥開,他聳聳肩苦笑,「無論你如何認定我對你的感情,凌凌,我自問待你不薄,若哪天我真的死了,至少,請為我掉下一滴眼淚。」
胤祺離去,屋子裡一片空蕩寂靜,桌上音樂盒已然停止轉動,啞然無聲。
任何東西都有耗盡的時候!
胤祺的話在她腦中迴響,耿凌伏在桌上,哀哀泣起。
這一生,除了胤佑的愛,她誰的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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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雍親王府燈火通明,賓客雲集,胤祺向來交遊廣闊,又因身份顯貴,誰都以能與這四阿哥交好為榮,是以趁他為愛妻舉辦壽宴之便,每個人都是盛意拳拳備上賀禮到府會宴。
誰都是笑意晏晏,除卻今夜主角——雍親王府福晉自始至終不曾展顏。
事實上,耿凌原本連到席都不想,她頭疼欲裂,她討厭一堆堆沒完沒了的虛偽人群,但最後,她還是來了,這男人太清楚該如何說服她。
眼前高朋滿座,耿凌顰眉,雖是她過生日,賓客中卻沒半個是她熟識的,人影雜沓,卻沒半個是她想見的。
「這一夜……」胤祺站起身,將手臂放在身旁的耿凌肩上,一瞬間,整座廳堂靜了下來。
「是為了我心愛的女子!」這句話惹來下頭轟轟烈烈的掌聲,接著,胤祺舉高酒杯,「這一杯……」
環視眾人一圈,人人也同他一般舉高了酒杯,只聽得他慨然豪語,「是為了所有支持胤祺的朋友!」
「好耶!好耶!」杯影交幌,賀客笑語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