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唐婧
「可難道咱們便如此做罷?」胤祁怒嗔著大眼,「咱們連這些人的來歷都還弄不清楚呢!難道白白捱打?」
「要弄清楚來歷不難,」胤佑淡淡說話,轉過身輕靈過了便橋回到對崖,「這麼多死人,還怕弄不清楚嗎?」
「五弟所言有理!」胤祺是所有皇子裡最沉穩善謀的一個,他看得出胤佑已然表明對此案沒有興趣,是以揮揮手叫過幾個老經驗的將領,幾個人圍在黑衣人留下的屍首邊研究著。
索額圖邊指揮眾人處理傷者和殞命將士的屍首,邊急急策令剛趕至的八旗勇士擁簇著玄燁及太子胤祁離去。
臨去前,玄燁回眸睇了胤佑一眼,兩父子隔著紛擾人群,都沒說話,那一眼,心領神會。
輕喝了聲,玄燁鑾駕緩緩上了路。
這邊廂見父親漸漸遠離,胤佑亦開始策馬緩行。
「你不跟皇上一起走,我還以為你是想留下來查殺手的身份呢!」出聲的是隨行在胤佑身邊的耿凌。
「那麼多人在,」胤佑無所謂,「不差我一個。」
「不差你一個?!」耿凌瞪大眸子,「今日若差了你一個,皇上只怕命已歸西。」
「你太看得起我了,」胤佑輕哼,「皇阿瑪是個仁君,洪福齊天,就算我不在,他也會化險為夷的。」
「你既不想居功,」耿凌悶著嗓音,「又何須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想起他奮不顧身朝著山谷的一縱,直到這會兒,她的心還是緊揪著的。
「因為他是我皇阿瑪!」胤佑瞥了耿凌一眼,「今兒個若是耿太傅有危險,你救不救?」
「那得看情形而定,」她笑著吐吐舌頭,「換成是我,本事不足,那不是多送條命給別人……」說得興起,猛地她臉色一白,抱著肚子,豆大汗珠兒滾滾落下雪白的面頰,笑意隱去。
「怎麼回事?」胤佑顰眉勒停了彼此的馬,打量著那蜷在高大馬背上顯得纖小的耿凌,譏誚道,「也沒見你出手,怎地隔座山谷,你竟也能受傷?」
痛苦中的耿凌還是撥空送了個白眼給那幸災樂禍的男人,腸子彷彿全打了結,不僅此,下體一股汩汩的熱液滲出,她青白了臉,心頭慌亂,想起鄒嬤嬤跟她說過的話。
「真正厲害的本事是殺人於無形,你不知道嗎?」耿凌自胤佑手中奪過韁繩,叱喝了聲,急急想要遁離,她得趕緊去找鄒嬤嬤,這到底怎麼回事?又疼又慌,而且,底下那不斷竄出的血……她慘了,這樣竄下去,她會不會流血而亡?
「凌兒!」胤佑難得認真,他不知道她怎麼了,只知道方纔她奪回韁繩時,那手又冰又寒,且面色青白,「我帶你去找太醫瞧瞧,」語畢他伸出手捉住她,皺皺眉,「別逞強了,我載你去……」
「別碰我!」她怒斥一聲用力掙開他的手,她心情很糟,且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哪裡還會去顧忌他是什麼皇子阿哥,一肚子火無處宜洩,耿凌抱著肚子怒瞪了僵在馬上的胤佑一眼,夾馬一喝,倏然遠去。
留下的胤佑又是困惑又是惱恨。
他困惑自個幾幹嘛要在乎這個壓根不懂領情的小東西。
惱恨的是,他可以罰他、可以遣遠他,可以再也不要理他,卻偏偏,他對旁人的漠然無情就是無法放在這小東西身上。
在遭到莫名其妙的狠狠拒絕後,他竟然還是情不自禁地為他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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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阿瑪!」議事廳裡,胤祺呈上一份完整並且附加衣飾證據的報告書,「據孩兒與幾位刑部大人共同會戡審問受傷活存的幾名刺客的結果……」他抬高張亮的瞳眸睇緊父親,「那日皇阿瑪在大烏喇窩稽打圍時,所遇之襲擊是來自天山準噶爾部酋長噶爾丹的指派。」
「是他!」玄燁沉吟,這廝弒其侄索諾木阿拉布坦自立為準噶爾汗,向來野心勃勃,兼併四衛拉之地,復南催回部諸國,盡下之,威令至衛、藏,又思北並喀爾喀,先後攻襲車臣汗、三音諾顏漢、土謝圖汗等地。
六年前,亦即康熙二十九年時,玄燁首次領兵親征噶爾丹,並大敗之於烏蘭布通。
當初玄燁本無趕盡殺絕之意,但今日看來……他顰緊眉頭,這廝不是可以善下的傢伙,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皇阿瑪!」胤祺領首,看出父親的怒焰,「這廝無懼我大清天威,膽敢來此挑釁,咱們絕不可縱他!」
玄燁揮揮手,「這事兒阿瑪心底有數。」
「皇阿瑪!」胤祺不放過這個可以表現的機會,再度進言,「若您決定要給這廝一個教訓,不論是留守京師或是陣前請纓,孩兒都願盡效犬馬之勞!」
玄燁睇了兒子一眼,「論律令,胤祁是太子,這留守京師,處理各部院奏章的事兒自當歸他,他雖行為時有乖謬,但仍是我心底傳承帝位的第一人選,這是個磨練他的好時機,你若真有心助他倒無妨,但皇阿瑪清楚,你和胤祁根本不是同路人。」
這話說得胤祺面色潮紅,只聽得玄燁若無其事續言,「有時候,你們彼此搞些小動作,倘若無傷大雅,皇阿瑪都可以不過問,相信……」
玄燁哼一聲,「以你的聰明不會探不出底線何在!至於對付噶爾丹的事情,皇阿瑪考慮再次親征,但論起帶兵才能及武功修為,你遠不及胤佑,依阿瑪的意思,你還是安守貝子的本份,多進修自己才是。」
「皇阿瑪教訓得是!」不論心底究竟服不服氣,胤祺在臉上還是維持著一份誠惶誠恐的真摯。
「孩兒自當謹記皇阿瑪的警語,多加鞭策自己。」
臨離去前,玄燁喚停了胤祺,揉揉額頭硬著聲,「身為貝子,不要跟江湖中人結交過深,在明裡,烈火雖能幫你取得想要的東西,但要當心用火不慎,引火自焚!」
這話說得胤祺一身冷汗,當下不敢多言,揖首而退。
留下的玄燁尋思片刻,叫過跟前太監去傳八旗統領,與噶爾丹的這一戰,已然刻不容緩。
第四章
房門嘎聲一響開敞,一名老婦手中持碗熱騰騰的湯藥,睇了眼趴在床榻上,懶洋洋的纖巧女子一眼,這會兒的她披散著長髮,解了束胸帶,活脫脫就是個小美人,沒半點男孩氣,搖搖頭合緊門,老婦先將湯藥擱在桌上,繼之踱向床沿坐下。
「成了吧!小姐,躺了五天也該夠本了吧!總不成天天都這個懶散模祥。」
「不夠、不夠。」耿凌閉著眼猛搖頭,想起那日她倉惶失措來到鄒嬤嬤房裡卻惹來訕笑的事情,哼了聲,「血流成河呢!氣血尚未調勻,還得再歇個兩天。」
鄒嬤嬤哼了聲,嘲弄道:「誇張,這會兒你倒像成了個大夫似的,」她摸摸耿凌額頭,一切正常,清楚這丫頭只是在耍賴,不由笑道:「每個女人都要過了這關口,日後你每個月都會有癸水來潮不適的日子,總不能次次都托病住在嬤嬤這裡吧!」
「怎麼不成,這玩意兒搞得我不舒服極了,連玩的念頭都熄了,」耿凌睜大眼恨恨地道:「之前我只知道當個女人,便溺不便,與人共浴不便,玩樂不便,可不知還有這等痛苦,早知這樣,打死我也不要當女人。」
「好姑娘,當男當女由得你嗎?」鄒嬤嬤笑得一臉皺紋,「當女人也沒什麼不好,比起那些得為了養家活口,奔波在日頭下舞刀弄劍的臭男人不知要好上幾倍。不過,當女人最重要的一點……」鄒嬤嬤睇著癱在床上的耿凌,諄諄教誨,「一定要挑到個好郎君,終其一生,才能歡欣喜樂,衣食無虞!」
「我才不信!」耿凌哼了聲,「難道沒了男人,女人就活不下去了嗎?」
「當然活得下去,」鄒嬤嬤認真道,「分別卻在於過得好不好罷了,如果有個深愛你的男人整日守在你身邊,兩情相悅,日月消長,歲月增遞都變得無所謂了。小姐,」她笑瞥著恍了神的耿凌,「良人難尋,稍縱即逝,你可要懂得把握呀!」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耿凌坐起身來不屑地哼了聲,繼之起身跳到桌邊咕嚕嚕灌下那碗又熱又苦的湯藥,借此閃過鄒嬤嬤興味盎然打量著她紅酡雙頰的一對賊眼。
癸水改變了耿凌的生理,讓她不得不承認她真是個女人,似乎也在不經意的當兒改變了她的心理,她向來孩子似的大剌剌心思裡竟起了連她自個兒都還不明瞭的微妙變化。
「是呀!不知道、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鄒嬤嬤笑問,「那你總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五阿哥身邊當差了吧!五阿哥已經叫小安子來問過幾回了。」
「催什麼催!」耿凌沒好氣,「他身邊多的是人,少我一個又不會死!」
「別人死不死我不知道……」鄒嬤嬤調侃道,「可別想死五阿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