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彤琤
「你說,馬麻在天上飛飛,她會不會淋濕濕?」軟軟的童音聽起來滿是困擾。
「傻丫頭,馬麻在雲上面飛飛,上面又沒雨,她怎麼會淋濕?」幫她放好枕頭,夏承風軟聲哄著:「乖,你快點睡吧,好孩子這時候都睡著了。」
「但我會怕,外面……外面有怪聲音。」她嘟囔。
「哪有什麼怪聲音呢?只是下雨跟風的聲音。」第一次接手這種夜半誘哄的工作,夏承風盡力了,但成效卻連自己都覺汗?。
「雖然阿郡說,馬麻變成天使,不會生病、不會痛,但……但雙雙想馬麻……」咬著唇,她難過地說:「把拔,為什麼馬麻一定要去做天使?
她不能留下來,一直一直當雙雙的馬麻嗎?」
雖然能理解,不再受病痛之苦對母親來說,是較好的選擇,但她還那麼小,理解跟能接受還是有段差距。
就像現在,屋外頭又黑又暗、又是雨又是風的,她才不管什麼變成天使、擺脫病痛,她只想要像以往一樣,母親會在一旁伴著她、哄著她,甚至陪她入睡。
「如果可以,把拔也希望馬麻永遠留下來陪伴我們。」夏承風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渴望,渴望能夠留住愛妻的生命,但他盡力了,不只他跟醫生,就連死去的妻子也是,每個人都為了能延續她的生命而努力著。
只是就如同當年的大師所說的,生死有命,憑藉著女兒的福氣,那孱弱的身子能撐到現今,醫生都說是奇為了,他還能再奢求什麼呢?
「雙雙乖,我們都希望馬麻能留下來,可是她的身體一直就不好,能撐著陪我們到現在,其實已經是上天的恩典,我們應該要感到知足了。」
回想起當年便被推算出的結果,夏承風低歎。
這些年來的變化,一如當年大師所斷定的,唯一的差別僅在於他花了太多心思在照料妻女身上,以至於他的事業雖然已一帆風順、在御膳飲食界闖出一番名號,但距離宮廷料理第一把交椅、天下無雙的地步,還差了那麼一小……好吧,不止是一小截,其實是很大一截。
如今他只剩女兒要照料了,相對的,他也就能投注多一點心力在事業上,只要他再用點心思經營,相信定能再創事業高峰,只是……他若真達成了把馥園的名號打響、成為宮廷料理第一人的目標,他希望在那之後也要有人能把他的成就傳承下去。
嗯……想想,他也該開始訓練女兒了,雖然說「女生外向」,但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女兒,而且他也就這麼一個女兒,將來不指望她,他還能指望誰呢?
不過如果女兒不成材怎辦?他該不該再收其他徒弟,好以防萬一?
「把拔,把拔……」
在夏承風想得忘我之時,本來已昏昏欲睡的雙雙突然驚醒。
「怎麼了?」
「有怪聲音,真的,外面有怪聲音。」她驚慌不已。
「沒有的事,那只是風聲跟雨聲而已,把拔在這邊陪你,你不要怕,乖乖的睡。」只當是小孩子的胡思亂想,夏承風盡力安撫,毫不當真。
「是真的!你聽……」要他噤聲,雙雙指示要他仔細聆聽。
側耳細聽了下,夏承風的眉頭緊皺起。
並非女兒的錯覺,外頭還真的有怪聲音呢!有像狗一樣的嗚咽聲,還夾雜著其他有的沒有的一些雜音,就像是什麼東西在拖行似的,聽不太真切,總之,是有東西在院子裡移動……這裡靠山區,該不會是熊吧?
想起那不可靠的大門……上頭那一副偶爾會故障的門鎖他一直找不到時間換,加上先前見這社區的住戶單純,而隔壁吳奶奶又養了一隻神經質、一見陌生人就狂吠不休的大狗,所以那門鎖的問題他也就沒刻意放在心上,一直拖到現在都還沒處理。
這下可好,真出問題了,弄得他心裡一陣緊張。
「你待在這裡,別亂跑,把拔去看看。」夏承風叮囑。
「不要,雙雙怕。」緊揪住父親的衣擺,雙雙害怕得不肯放手。
「聽話,你躲好,把拔去看看,說不定是對門家的貓偷跑進來了,然後吳奶奶家的狗狗跑來找地玩,我去趕走它們,你待在這邊等。」他故意說得輕鬆,不讓女兒害怕。
「那我也去?」
「不行!」話一出口,夏承風連忙放軟聲音,補救那衝過頭的語氣。「外頭下著雨,你會弄得濕答答的,你在這邊等就好……不!你到把拔的房間等吧!」
那聲音就在女兒房間外頭,夏承風才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在房間裡。
說了半天,他總算讓女兒點頭答應聽話,連忙把她抱進自己房間後,夏承風安靜無聲地潛進客廳,從櫃子裡拿出備置的球棒……夏承風腦子沒壞,他知道,如果發出聲音的真是頭熊,別說球棒,就算拿狼牙棒也沒用。
但這時候他也無法確定那「玩意兒」到底是什麼?除了熊,也有可能是小偷或任何其他的東西,總之他拿根球棒防身,聊勝於無,至少能安安心。
緊握住球棒後,他小心翼翼地開了門,第一個看見的就是那敞開的大門。
可惡!那個門鎖果然又鬧脾氣、搞罷工了!
先沒空理會那壞掉的門鎖,夏承風朝院中發出異響的地方前進。
位置不難找,因為就在女兒的房間外頭,此時一個突然的撞擊聲跟狗兒特有的嗚咽聲讓他加速了前進的動作……那聲音,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倒在地上了?
夏承風好奇,加緊動作的他遠遠看見,似乎有一坨東西倒臥在女兒房間的窗口外,只是不確定那到底是什麼?
他停了一下,見那東西沒反應,而隔壁吳奶奶家的狗就對著那坨東西不停地發出嗚嗚聲,見它沒有示警之意,讓夏承風膽子大了一些,小心地靠了過去,等他終於看清楚那東西時,他頓時瞪大了眼。
原來倒臥在那邊的,不是什麼「東西」,是個人,一個小小的人兒,凍得直泛青白的小臉上有著可怕的青紫。
衣物讓人見不到他身上的傷,但和著雨水,地上的水窪已染成一片血紅,足以讓人知道他身上帶著外傷,而且還是頗嚴重的外傷,要不,他不會像個破敗的洋娃娃般,軟軟的倒臥在那邊,動也不動。
夏承風不敢相信他所看見的,雖然他多少明白為何吳奶奶家那只神經質的狗沒費事的狂吠,可讓他感到不敢置信的是,這世上,竟有人……竟有人能忍心對一個孩子下如此毒手。
捺不住好奇,最後還是跟著偷跑出來看的雙雙也不相信,被嚇到的她猛地從夏承風的身後竄出,直接哭著撲了上去──「阿郡!」
☆☆☆
惠天郡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知道,他總有一天會被伯父伯母虐待至死,內心也默默地等著那天到來,但沒想到日子還真快,爸媽才死去半年,他們找了個偷錢的名目,就要活活打死他了。
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對父母的思念已盡數抵銷那些怨恨之意,讓他在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抵達這個昔日的家後,就安心的閉上眼等著死亡到來。
他一點都不怕死,然而,他仍希望能有所選擇,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在他熟悉的家園當中,雖然無法進到屋內,但在他熟悉的庭園中死去,其中的意義都是一樣的,他說什麼,都不想要死在那形同魔鬼的伯父家裡頭。
失去意識前,他心中感到極其的慶幸,有賴先前的挨打,他已對疼痛多出幾分不尋常的適應力,他這才能咬著牙苦撐回到他出生的地方,而不是死在那人間煉獄當中。
模模糊糊中失去了意識,時間跟空間對他不再有任何的意義,因為他整個人處在一種空無的狀態中,沒有感覺、沒有思想,他以為這是死亡的必經過程,而持他從這種空無的狀態中恢復一些些意識,正打算好好感受一下死亡後的感覺之時……哎呀呀呀……痛!痛啊!
怎麼這樣?人死了之後都要這麼痛的嗎?
「阿郡?你醒來,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軟軟的童音刺激了他停滯多日的聽覺,惠天郡一陣茫然。
醒來?死後的世界,還要經過一道「醒來」的手續嗎?
「阿郡,你快點醒來!雙雙保護你,以後壞人不能再打你了。」
雙雙?!
不只手上傳來的輕輕搖晃,那童稚話語所代表的意思更讓惠天郡驚得差點沒跳起來。
猛地張開眼,對上一雙帶淚的、明亮的大大瞳眸……「阿郡!」雙雙驚喜地喊了一聲,差點要哭了出來。「你醒來了,你真的醒來了!我去叫把拔,你等我,你要等我喔……」
痛!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使他無法立刻坐起身來看她究竟要跑哪兒去;而在他尚有一絲茫然、還未弄清眼前的狀況時,傳令兵一樣的她已經帶人回來了。
「你覺得怎麼樣?哪裡不舒服?」醫生理所當然取得優先發言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