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唐瑄
「阿嫚喜歡使性子,小雕,你別和她計較。記得轉告你爸媽明天的約會,尤媽媽先走了。」
「好,尤媽媽,再見。」反正阿嫚和她絕交有幾千、幾萬次了,一有不順她意的事,她就抬出來壓人,懶得理她。不受教的傢伙。
「小雕,我看你還是陪她去逛逛好了,難得有合得來的朋友,要珍惜。」楊至言替她擔心。
「沒關係啦!我們的感情就是絕交來的,別理她。」花彫捲起袖子。「好吧!我們快點來大掃除,然後晚上吃嗆死人的麻辣火鍋。」她興高釆烈地宣佈。
「好好好,好久沒吃麻辣鍋了。」嗜辣如命的楊至言食指大動,陡然想到,「小雕,你父母剛回國,不用回去陪他們嗎?」
「他們今天忙著送禮、套交情,不回來吃晚餐,不用擔心。」花彫從背包前袋摸出一張油漬斑斑的便條紙。「伯伯,快看,這是我擺地攤時向隔壁攤的老伯問來的,是四川人獨家配方的麻辣鍋,加了五香、四川花椒、八角……」
熱烈討論的一大一小,如同以往,完全沒將那個靜靜粉刷牆面的人放在眼底。
遵懿旨將機車行的鐵門降下,以御冷風:楊品逸上樓洗完澡,又遵懿旨拿了套衣服給陪他辛勞大半天的「女朋友」換。待他那位自認為盡心盡力的女朋友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出來,天色已經暗沉。
花彫下樓時,楊品逸剛把餐桌從廚房移出,擺在清爽的前頭,該先下鍋的材料也已下鍋。滾沸的湯汁飄出誘人的香味,耗費了一下午的體力在清掃上,花彫的肚子直咕嚕咕嚕告荒。
習慣她偎在楊品逸身邊,她望著火鍋,口水猛吞地低喃;「我好餓哦!」
正在調醬的楊品逸含笑看她,「餓了就先吃。」她那種軟軟嗲嗲的聲音,一撒起嬌來,效果驚人。
「火鍋要人多才好吃。」不見楊至言,花彫奇怪道:「伯怕呢?」
「去買飲料。」楊品逸坐下。
她跟著無力地癱坐椅子上,下巴頂在桌緣呻吟:「我的骨頭全散了,你們家的油漬好難清。」
「這裡是機車行,油漬當然多。」楊品逸好笑的從桌上挑了顆小巧的富士蘋果,讓她充自。
她穿著上次那套衣服,依然是嬌小得驚人。認識她那麼久,他第一次看她放下頭髮,可能是沒力氣綁辮子。
楊品逸拿來吹風機給她。
「我沒力氣了,你可不可以幫我吹?」花彫哀求地拉著他。
楊品逸完全無助。教他幫女孩子吹頭髮?這實在太親密,目前的誤會已經夠深了。
「好不好嘛……」戰鬥力一消失,所有的疲憊都湧上來,累得她實在不想動了。
「不太好吧。」他溫言婉拒,眸光迴避地調整火候。
「那你等一下載我回家哦!」花彫笑意盈然地勾住他的手肘,臉上沒有絲毫受挫的痕跡,「我們班同學的男朋友都是這麼做的。」她調查過了。
「男女交往有特定的公式嗎?」楊品逸微笑反問。日日相處,她的要求天天有一籮筐,他早就適應了她出其不意的言行。
「嘿!」啃著蘋果的花彫突然停住,興奮的挺直身驚訝道:「你不工作時和工作時判若兩人耶!」
楊品逸但笑不語,一一將腰花、簧喉、牛肚夾進鍋。
又來了,他在工作時就是這副不理人的酷樣子。花彫沒好氣地趴回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偷瞄身畔的人。
從她決定封他為首任男朋友那時趕到現在,已有兩、三個月,她天天固定到他家用餐,氣人的是,楊品逸多半是忙於工作,甚少和她同桌吃飯。擺完地攤大都十一點多了,接近姊姊訂的門禁時間,從板橋騎車回中和雖然不遠,但姊姊的聖旨可沒人敢違背,所以她只有在便利商店輪班才能多接近他。
呵呵,幸蒙老天垂憐,早班小姐產假期間找不到代理人,她自願代班,這樣整個寒假就叫以待在男朋友身邊陪他了。
花彫笑咪咪地伸出食指頂頂楊品逸側腰,引來他的注意,她問道:「你和伯伯吃飯的時後都不聊天的嗎?我們家的家庭會議都是在用餐時進行的,你們呢?」
楊品逸訝異地頓住,斂眉沉思。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上回和爸爸聊天是在什麼時候。
這時楊至言抱著一箱烏龍茶打開門,辛辣的濃香迎面撲來,暖和冰冷的夜風。
「伯伯,你好慢,我餓扁了。」花彫將蘋果心丟進垃圾桶,跑過去想接過他手中的箱子,楊至言擺手拒絕。
「對不起,剛剛在店裡碰到老徐,和他聊了一會兒。」從箱裡拿出兩罐茶放在桌上,他將其餘的放進冰箱。「你們餓了先吃,不用等我沒關係。」
花彫喜孜孜轉回位子,拉拉有手邊的楊品逸,指著伸手莫及的盤子。
「喂,我們先來涮肉片。」
楊品逸依言端起盤子,把肉片一片片放進滾沸的湯裡。
「小雕,今天辛苦你了,謝謝。」楊至言看看桌面,似乎發現少了什麼,轉身又往廚房去。
「哪裡,我只有洗地板而已,其它都是你和楊品逸清的。」雙頰被騰騰的熱煙撲紅,花彫捧著碗筷,眼睛沒離開過火鍋。
楊品逸被她饑饞的模樣逗得嘴角更彎,乾脆將涮好的肉全夾給她。
「你不吃嗎?」餓得快昏倒的人,大快朵頤前有些罪惡感。她的工作量最輕卻最餓,這……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再涮就有了。」他繼續放肉片。
「小雕,你先吃,別管我們。」楊至言忙進忙出,洗出一鍋茴萵放上桌,復檢視琳琅滿目的桌面一遍後,拿筷子沾醬汁品嚐。「阿逸,你有沒有放大蒜?」
楊品逸搖頭,楊至言沒再說什麼,端起碟子進廚房,重新調味。
「喂,和你爸爸多說幾句話嘛!」花彫撞撞他。
「說什麼?」楊品逸奇怪道。
「譬如,為什麼要放大蒜啊?」
「那有甚麼好問。」他更莫名。
「怎麼沒有,伯伯放大蒜一定有他的用意。話題就是這樣聊開的呀!」她吃得津津有味。「如果我們不問我媽媽問題,她會覺得我們不愛她,責怪她丟下我們,自己和我爸爸逍遙去呢!」
奇怪的家庭。
花彫壓低聲音問道:「我發現你和伯伯都各自做各自的事,互不過問,為什麼?」
楊品逸夾起肉,放進她淨空的碗裡,再夾生肉進鍋。
「為什麼?」花彫將一半的肉撥進他碗裡。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他老實承認。
花彫不可思議地放低碗,「那你知不知道伯伯有什麼興趣?」
楊品逸想了下,「泡茶吧!」
「泡茶?!」花彫忽然無限感慨道:「伯伯好可憐。」
「為什麼?」楊品逸不解。
「你一點也不關心他。」她指證歷歷,「他最喜歡的明明是料理食物,你竟然不知道,虧你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爸爸天天煮飯不是一種習慣嗎?楊品逸極其震愕。
自從媽媽過世後,他們家三個男人強柳下悲傷,各自擔負起該負的責任,鮮少去過問對方的行事動機。難道在他們以為不給對方增加困擾、各盡本分的同時,他們也在疏遠對方?楊品逸錯愕地看向和花彫說說笑笑的老父,驚見不知何時他竟已滿頭華髮。
「伯伯,你說想要和菜市場的老王伯伯合資開羊肉爐店的事,談得怎樣了?」花彫被熱湯嗆出淚來。
「這……」楊至言期期艾艾,總覺得拋下機車行讓兒子自個顧,於心不忍,而且他曾向太太保證過會好好照顧兒子的,這種行為太不負責任了。
雖然直到這一刻才知道父親有開店的打算,楊品逸畢竟是他的至親,懂得他的牽掛。
「爸,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店裡有我看著就好,要是真應付不來,我會請阿勁他們來幫忙。」可歎,原以為是世界上最親的人,現在才發現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不就因為天天生活在一起,自以為瞭解對方,才會大意疏忽彼此的感受。
兒子突來的一番話讓楊至言感動不已,他驚望吃得不亦樂乎的花彫。
「小雕,你是不是跟阿逸說了什麼?」
「我?」花彫挑眉,指著秀巧的鼻端。「沒有哇,我只是叫他多和你聊天而已,因為我爸和我媽也都是這樣拷問我們的。不過一回國就嘰哩呱啦問個沒完沒了,雖然一年才見一次面,也很煩人。」她不耐的咕儂。
「真的可以嗎?」楊至言訥訥、怯怯地問,過中年之後才開始打造夢想會不會太遲?
「爸……」楊品逸拍拍他的肩。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太不孝,讓老父壓抑興趣,陪自己守候這間店。
留在機車行工作是他的興趣,老父卻是為了照顧兒子不得不守,他,醒悟得太晚。
「為什麼不可以?有夢想就去追求啊!」花彫認真附和,轉向右邊,看見楊品逸碗裡有她最愛的牛肚,趕忙偷襲來,呵呵笑問他,「楊品逸,你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