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唐瑄
「夫人,你不也常稱他為愛子?」雷士揚濃眉一挑,揶揄的啜著茶。
「老爺!」曹竹音生氣的搶手他手中的瓷杯,用力將它放在茶几上,震得杯盤喀喀作響。「你若再不想想辦法,我早晚會被他給氣死。愛子、愛子,我看我會早死。」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想太多,街坊那些三姑六婆以訛傳訛的無聊流言,別去理它就是了。」雷士揚在江湖上打滾多年,對於一般的禮俗根本不在意,只認為那是虛偽的道德規範。
她早該知道夫婿會這麼答的,可她就是看不過去,也聽不進耳。「老爺是一家之主,你的話昭兒和旭兒或許會忌憚三分,可是我的話他們卻都不理不睬。」說著說著,她忽然覺得傷心,眼眶含淚。
「夫人,你又說到哪兒去了,來來來,坐下。」他拉著竹音的手,硬要她坐,「廷昭就這性子,一向玩世不恭,表面上和你打哈哈,實際上這孩子想得比誰都多。」
「你又在替他說話了。」她怒目橫視,忽又感力不從心,腦中不經意的浮現另一個孩子的臉龐。「唉!若昭兒有旭兒的一半就好了。」
雷士揚聞言,又拍拍她放在椅背上的手,安慰道:「廷旭這孩子太沉鬱,教人猜不出他的心思。」對於次子他一樣疼愛,只是和廷昭談話似乎容易了些。
「昭兒的心思你就猜得出嗎?」她不服氣的反問。
被她這麼一問,雷士揚再仔細一想,竟然啞口無言,答不上話。
是呀!廷昭雖滑舌,卻也不是個讓人一眼就看得透、摸得透的孩子;話多的孩子就已經摸不著心思了,那麼話少的就更不用說了。
就在他沉思的當兒,那個總是飄忽不定且油嘴滑舌的兒子,已瀟自如的走進宅院。
雷廷昭本想直接進廂房休息片刻,再出門找他的知己談心去。誰知無意間瞥見花廳內有兩雙陰鬱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著自己,不禁無限悔恨於他的眼尖了,瞧娘那種哀怨的鄙視,他就知道又有苦頭吃了。於是在曹竹音無言的召喚下,他只得乖乖的打消逃進廂房的念頭。
雷廷昭挺直腰,舉止泰然,甚至可以稱之毫不在意的走進廳堂。反正逃得了一時,絕逃不了一世,該來的一定會來。
「看娘今兒個紅光臉面,莫非有喜事?」雷廷昭隨意的靠著桌子,俊朗的笑道,態度依舊吊兒郎當。
雷士揚聽得放聲大笑,曹竹音則氣得咬牙切齒,老臉沁出紅彩。
「我會被你這不肖子氣死。」曹竹音真服了他,凡事對他而言好像都不挺重要似的,這孩子到底在乎過什麼呀?
「好吧!這回我這不肖子又怎麼惹娘生氣了?」他不在意的端起桌上的茶飲茗,順便自省一番。想想最近他挺安分的,也少去尋花問柳了,頂多找些紅顏知己敘舊,這該不為過吧?「是我去『戲花閣』的事?」他揚一揚眉,坦然的接受母親的瞪視。
雷士揚撫著髭鬚,搖頭笑笑。延昭做事一向我行我素,不理會世俗異樣的眼光,對於自己做過的事也總覺得心安理得、問心無愧,很少在意別人怎麼想:即使眾人認為是錯的,他說對就是對,始終不受人影響。
他能接受這樣的廷昭,竹音卻是無法全然接受,老是想改變他。唉!廷昭若能這麼好說話,就不叫雷廷昭了。
「你……你又去那種煙花柳巷了?」曹竹音不敢相信他居然全無愧色。
「而且還賒帳。」他朝她點頭,「等會請僕人送去就好了,沒什麼了不得的,娘別擔心。」
「廷……廷昭……」雷士揚實在忍不住笑,瞧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紫的,廷昭竟還理直氣壯的安慰她。「你別氣你娘了。」
「是呀!娘,可別氣壞了身子。」他老神在在的喝著茶,說得了無誠意。「氣壞了身子,以後可就聽不到孩兒的蜚短流長了。」
「以……以後?還有以後?!」曹竹音氣得渾身發燙,猶如置身於烈焰之中。
「娘說這話可真奇怪,孩兒不過二十又七,又非古來稀之的垂垂老翁,況且孩兒自認福星高照,定可長命百歲,怎會沒有以後呢?」他十分怪異的望著她,好像曹竹音的頭上突然長了兩隻角般。
「老爺,我不行了,快扶我回房歇會。」曹竹音一手抓著雷士揚,一手撫著額頭,狀似痛苦不堪。
雷廷昭見狀,哪敢遲疑,趕緊放下杯子,伸手就要扶她,「娘,你不要緊吧?孩兒請大夫幫你有看看可好?」
「免了!」她一拂袖,本想進房休息,可是回頭一想,又怕便宜了他。這個不肖子絕不能再縱容,今天得好好的訓示他。「坐下,娘有話問你。」
「娘不是身子不適嗎?」雷廷昭詫異的看她坐回椅子,「依孩兒之見,娘身子這般荏弱,還是多多休息的好。」
「閉嘴!」曹竹音面紅耳赤的低吼。這孩子明知她身體硬朗,難得風寒,偏拿話來氣她。
「廷昭,你就依你娘一次,別再開口了。」緘默了好一會的雷士揚也看不過眼了。
「是。」雷廷昭長歎一聲,依言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聽訓。
「城東那位小寡婦錢銀繡,和你是什麼關係?」他怎麼老是搭上寡婦?曹竹音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是紅顏知己。」錢銀繡也算是位溫柔雅致的大美人了,想起她那如黃鶯般悅耳的呢噥,雷廷昭不覺心頭一陣酥軟。
「又是紅顏知己!從南到北,你哪裡沒紅顏,何處無知己?」全交些不正經的姑娘,酒朋肉友之類的,莫怪乎城內好人家的女兒對他避之如蛇魅,就恐和他搭上了邊,名聲盡毀。
「孩兒知交滿天下,娘應該替我高興才對呀!怎麼反而繃了個臉?」
「你……」曹竹音氣極了,「你淨交些不正經的女子,丟盡了我們的臉,還像光宗耀祖般洋洋自得?」
「她們只不過剛好很不幸的死了個丈夫,且這種事本非她們所願,又怎能算是不正經?」雷延昭靠在椅背上,懶洋洋的丟出個迷死人的笑容。
「你怎麼老是故意扭曲我的話?」她激動得差點跳起來痛揍兒子一頓。
「廷昭……」雷士揚輕輕拍著夫人的背,朝他丟了個眼神,要他別再忤逆母親。
「是,全是孩兒不對。」爹都說話了,他又怎能不照辦?只好忍一忍了。「孩兒全聽娘的吩咐。」
「真的?」曹竹音氣雖氣,但一聽聞他這話,如獲至寶般地展露笑顏了。
「真的。」他點頭又道:「只要孩兒能接受。」
「那不是廢話!」跟這種孩子說話,簡直是在鬥智嘛!
「這不就結了?」雷廷昭起身欲回房。
「給我站住!」今天她一定要拿出做娘的威嚴來。
雷延昭側著身子站在門框邊,雙臂環胸,奸笑的瞅著她,「娘,你今天真的不太一樣。」
你的結拜兄弟尹傲飛已經娶了緋兒,你和他同年,到底想何時娶妻?」討房媳婦來收收他的玩心,已是下策中的下下策了。
雷士揚在一旁聽得頻頻點頭,「爹在你這年紀已經有廷旭了,你也該打算、打算了。」
「孩兒也想啊!」他好為難的看著雙親,「無奈知己太多,難捨其一啊!唉!孩兒也挺難做人的。」
「昭兒,你再這麼不正經,就別怪娘擅自作主了。」死性不改,多說也無益了。
「你的意思是……打算替孩兒說媒了?」他無所謂的聳聳肩,體態輕鬆,表情無辜。
他越是平靜,曹竹音就越是生氣,「你總算開竅了。」
「孩兒生性聰穎,才氣縱橫,娘生的孩子怎會駑鈍?」他不卑不亢,說得彷彿天經地義,一點也不覺得有啥不對。
曹竹音好氣又好笑,他實在自負得可以。「好,娘定會找個門當戶對、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千金來配你這個英才的。」她當真在心底盤算了起來。
「還要端莊秀美,最好能傾國傾城,貌勝西施、王嬙。」這城裡的大家閨秀,該看的他都已看過,要找和他家門當戶對的,自然是富家千金;既是富家千金,則免不了琴、棋、書、畫樣樣通;既是樣樣通,自然就會被歸為才高學廣。殊不知這樣的千金小姐,洛陽城內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根本不希罕。可是若找個國色天香又才華洋溢的,可就難上加難了,那些有才情的小姐之所以有才情,怕是因為貌不如人的關係吧!
「貌勝西施,還要賽王嬙!」這下子,雷士揚也傻眼了,敢情他以為自己是天子?
「孩兒這麼要求難道過分?」雷廷昭看雙親那瞠目結舌的模樣,不禁淡淡的勾起嘴角輕笑。
「當然過分!」曹竹音激昂的聲音伴著雷士揚無可奈何的低吟聲,雖不怎麼協調,卻默契十足。
「會嗎?」他摸著下巴認真思索,左思右想的結果,還是不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過分。